“若是那小郎君的話, ”晉武帝司馬簷笑了起來,目光低垂,掃視過那份奏本, 竟無端顯出幾分溫和的意味, “那朕還是聽說過的。”
“阿慎很喜歡他,總說他是難得的人才,早先時候還惦記著要用他未來九卿之位相許,也是直到後來……”晉武帝司馬簷搖了搖頭,既是無奈也是慶幸,“這話阿慎才漸漸不在提起了的。”
以太傅王祀、太尉桓保、禦史大夫謝閎三公為首的滿朝文武俱是一陣奇異的靜默。
東宮太子司馬慎和孟彰的那些是非,在場沒有一個是不知道的。作為各家世族、高門的掌事人,他們可不覺得孟彰這小郎君拒絕那東宮太子司馬慎有什麼不對。
隻不過, 他們是這樣想的,不代表晉武帝司馬簷也是一樣的想法。
以他們對晉武帝司馬簷的了解……
哪怕他提起這件事時候麵上還能看見笑容, 可實際上?嗬,不知道心裡怎麼怒著呢。
太傅王祀、太尉桓保和禦史大夫謝閎三人目光悄然一碰, 都有了共識。
不能再讓晉武帝司馬簷把握話語的方向了。這樣放任下去,天知道他會將討論的方向引去哪裡。
他們的目光無聲無息地落向了尚書左丞庾庭。
庾庭察覺到從側旁投遞過來的視線, 尤其是他頂頭上官太傅王祀的那一道,心下也很有些無奈。
但他又知道,他不能避讓。
他必須得站出來。
“陛下。”抓住晉武帝司馬簷話語的某一個停頓, 這位尚書左丞麵色激動欣喜, 殷殷問道, “既然陛下也曾聽說過孟彰小郎君的聲名, 那就真是太好了。不知陛下可曾細看過孟彰小郎君的策論了?”
晉武帝司馬簷目光一瞬幽深,但他也沒有閃避,笑著說道:“朕確實是看過了。”
“孟彰小郎君或許年歲還小, 行事尚有些稚嫩,想法天馬行空,但不得不說,他的策論確實很有幾分巧思……”
不等他麵前的尚書左丞庾庭再說些什麼,晉武帝司馬簷就強扯出一張笑臉,道:“眼下我朝境況不好,天災人禍的,總叫人發愁。”
“天下黎庶皆為朕之子民,他們吃苦受難,朕心裡也很不好受。孟彰小郎君的這份巧思,若能真的有用,該是能大幅度改善我朝生民的境況。”晉武帝司馬簷殷殷說話,一言一語似乎儘出肺腑,“但先賢也曾有言,治大國如烹小鮮,須得慎重,更須得耐心……”
滿朝文武百官其實已經猜到晉武帝司馬簷接下來的話語了,但他們也還是連連點頭,無比配合。
“陛下所言甚是,國家朝政關乎天下黎庶民生,豈能輕忽隨意?必當小心謹慎。”尚書左丞庾庭先接話道。
尚書右丞賈柯也是連連點頭:“或許,我等可以擇選一些地方郡縣先踐行這部分策論,以觀成效?”
另一邊廂的兩位門神看著這一幕君臣來往,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麵麵相覷。
“這些人真的是……”鬱壘說著,忽然搖了搖頭。
神荼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道:“也就是你往日間鮮少注意這些高門世族的動作,不然你就不會這樣奇怪了。”
“他們慣常就是這樣的?”鬱壘問。
“從來都是這樣。”神荼點頭,道,“倘若世族與皇族相爭,司馬氏一族勢大、脅迫太過又牽扯著龐大的利益甚至關乎世族整體生死……”
神荼往金鑾殿中央處看去一眼,叫鬱壘去看:“就像阿彰的策論這件事一樣,這些世族才會真正聯合起來跟皇族司馬氏抗衡。可要是其他時候,這些世族就沒有那麼齊心了。”
鬱壘仔細打量過那些朝臣,將他們麵上眼底最細微的表情收入眼裡。
“所以現在,就是又到他們相互掰扯的時候了?”
“該是了。”神荼點頭,見怪不怪,更不忘提醒鬱壘道,“你得習慣,炎黃人族族群的這些門閥世族就是這樣的,變臉隻在頃刻間,比什麼都快,尤其是這些各家支柱。”
“對於他們來說,沒什麼比家族傳承和家族利益更重要了。”
鬱壘不禁驚疑,就問道:“連他們自己的道途和道心都比不得?”
神荼想了想,回答道:“這個就得看他們自己了,我也不是那麼清楚。但就我所見,這些家族支柱的人物,他們的道途、道心似乎都跟自家家族有著很大的關聯,通常時候來說,兩者很少會出現衝突。”
鬱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歎道:“果真是麻煩。”
神荼心有同感,但還是道:“麻煩是麻煩的,可該了解該注意的地方也不能忽略含糊,不然有你吃虧的時候。”
鬱壘自是知道神荼說的話沒錯。哪怕是祂們這些陰神已經在考慮將絕大部分跟炎黃人族族群打交道的事情交付給祂們挑選出來的人,祂們也仍舊不能太過懈怠。
“他們現在這是……”鬱壘又將目光投向那金鑾殿中的一眾人等,問道,“要各自退一步了?”
神荼也轉眼看過去。
“畢竟他們彼此的態度、底線都已經透露得差不多了,再僵持也不可能有更多的退讓,自然就該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