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的荒謬,何其的可笑。
然而,這一幕偏生就出現在了祂們的麵前。
而這荒謬的、可笑的一出,顯然不是阿彰的緣故,阿彰還在定中,從早先到方才還未曾再說過一個字,他先前也沒有這樣的舊事。那,就是炎黃人族族群那農家先賢的錯了?
誰會平白無故對另一個人彎折自己的腰?
這農家先賢雖然習慣了在田間地頭耕種勞作,腰背時常得彎折著去侍弄作物,但那是對供養他們的作物,也是對承載他們的土地,可不是同類,更不是隨便一個小兒。
既然一切對因由不在孟彰身上,也不在這位炎黃人族族群的農家先賢身上,那在誰的身上還不明白嗎?
“可能,這麼多年過來,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吧。”神荼回答鬱壘,神色極淡。
習慣了將最好的東西儘可能多、儘可能久地收攏在自己手裡;習慣了隻要自己出力就一定要得到回報,甚至是九出十三歸;習慣了自己高高在上,哪管對麵是什麼身份、什麼功績……
鬱壘回想起自己曾經所見種種,也是歎了一聲:“或許,你說得很對。”
“他們就是習慣了,所以忘記了真正的尊卑,忘記了什麼叫長幼。”這位門神話語忽然一轉,問道,“你覺得阿彰什麼時候能掃清這些臟汙?”
神荼臉色不變:“早著呢。”
無論是阿彰自己的修行,還是他的種種布置,都還隻是剛剛開始,各色條件都未曾成熟,是能急得來的麼?急什麼急?
鬱壘麵上快速閃過一絲懨懨。
“因果不彰,善惡悖逆,誰見了能好受?”
神荼靜默須臾,才緩慢道:“所以我才打開了那樣的一扇門戶。”
似對麵那位炎黃人族族群的農家先賢一般的大善人、大賢者,普天之下能坦然領受他一禮的,也沒多少,祂隻給他挑了個最合適的。
兩位門神暗下交流其實沒有耽擱多久,祂們也舍不得讓那位大善人繼續忐忑煎熬著。
“既是如此,那便罷了,隻是……沒有下回了。”神荼故作冷淡道。
那邊廂的炎黃人族族群農家先賢愣愣點頭,看著那扇洞開的門戶緩緩閉合最後化作一抹神光退去。
“尊神且稍待。”那位農家先賢連忙叫住了神荼。
神荼應一聲:“嗯?還有甚事?”
那農家先賢又往孟彰那邊廂的夢境世界裡所新出的糧種看了一眼,緩了一口氣問:“那些糧種,尊神可否做主許我一些?不必多,隻每樣少許就夠了,我……”
神荼沒有打斷他,直等到這位農家先賢將話說完,方才回答道:“這事情我做不了主,那夢境世界是阿彰的夢境世界,且你也知道,阿彰眼下正在準備破境的關頭,輕易打擾不得。”
“這樣,你若是不介意的話,就先在旁邊等一等,等阿彰完成突破後,你再親自問一問他。”
那農家先賢連忙道:“是這個道理,我不急的,等一等不是什麼大事。”
神荼客氣點頭,眼看著那位農家先賢不似早先那些炎黃人族族群先賢一樣將東西給了孟彰後就徑自離去,而是自顧自地挑選了一處乾淨地方坐下來靜等。
也或許正是因為農家先賢的這一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變故,炎黃人族族群尚未離去的那些先賢們都安靜了一陣。
各家先賢看看坐在那裡的孟彰,又看看眼巴巴守著等著的農家先賢,眼底處都有些晦澀閃爍。
畢竟是自家資質、品行、才智俱皆不俗的族群後裔,哪怕沒有各位陰神在旁邊照看,這些先賢們也不至於想著要怎麼去禍害孟彰,就是……
他們看著那邊廂的農家先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農家的人可以通過孟彰這小孩兒的夢境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完善並促進新糧種的出現,那他們是不是也可以通過給予饋贈的方式,從孟彰這小孩兒的身上得到某些幫助?
他們跟孟彰這小孩兒之間,是不是可以做到互利共贏?
儘管這種想法聽上去很有些異想天開,一個小孩兒,一個才進學不足半年的小孩兒,哪裡來的本事和能耐可以幫助到他們?
可這就是事實。
已經離開的儒家、道家、繡家、墨家、法家和還逗留在這裡的農家……
有一個算一個,在給予饋贈之後,竟是比給出饋贈之前還要更重視孟彰這小孩兒。
莫說這都是他們自己看錯了,瞎想亂編的。
即便那幾個人在離開的時候滴水不漏,什麼多餘的表情和動作都沒有,他們也瞞不過他們。
好吧,該說是瞞得了他們一時,瞞不了他們一世。尤其是在農家那一番動靜過後,更是將事情的底細統都漏個精光了。
還妄想著遮瞞他們?
“接下來,”縱橫家的先賢輕笑一聲,問道,“誰家要先來?”
沒有哪一個諸子百家的先賢作聲,但他們彼此對視著,也都看出了各自心底的興起。
縱橫家的先賢又笑了一聲,細長眼眸掃過四下。
“先是儒家,再是道家,接下來是繡家、墨家、法家和農家,孟彰這一個小孩兒,才剛進學不足半年而已,居然就已經積攢下如此學識底蘊,這份資質委實叫人稱絕,而更稀奇的是,這小孩兒似乎能夠通過他所演化的夢境,將這一切學識底蘊更進一步推演衍生……”
這位先賢搖頭讚歎不已。
“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姿態。不說諸位,便是我,也很為這份資質心動啊。”
側旁諸子百家的各位先賢仍舊沒有任何出聲。
他們顯然並不擔心縱橫家的這位先賢會對孟彰存了什麼歹毒心思。
這位先賢的品性且不論,隻單單縱橫家的慣例就足夠讓他們放心。
縱橫家素來的、也是唯一的宗旨,在於四個字,“合縱連橫”。在這些人眼裡,你的、我的和他的其實都沒有分彆,隻要找到合適的切入口能讓他們最終聯合起來,那麼你的也好,他的也罷,都總是我的。
在這一層宗旨之下,縱橫家的人鮮少有做搶殺擄掠的事情。
尤其眼下孟彰這小孩兒也是炎黃人族族群的後裔,既是炎黃人族族群的後裔,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孟彰所掌握的學識、資質就都是他們炎黃人族族群的資質和學識。
是以,在他們縱橫家這些人看來,那些學識和資質掌握在孟彰手裡跟掌握在他們手中也就沒有太大的分彆了。
“既如此,”兵家的先賢忽然說話道,“那你縱橫家便留到最後,如何?”
縱橫家的先賢愣愣地眨了眨細長眼睛,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麼推導出來的:“嗯?”
兵家的先賢一振手中長朔,帶起一片殺伐之聲。
“以孟彰這小孩兒的資質,我等所給予的饋贈越多,他最後所推導、所衍生出來的學識也就越完善越精妙,這不就正合了你們縱橫家的妙處?”
“你們縱橫家,可是最知曉什麼地方相互契合,什麼地方相互矛盾,不是嗎?有你們縱橫家留在最後,正好就能幫孟彰這小孩兒做最後的調整和把控。我覺得這是最合適不過了。”
兵家的這位先賢還團團看向了四下,詢問各家先賢的意見:“諸位賢兄覺得呢?”
名家、小說家、史家等各位先賢狀似嚴肅地權衡半餉,各自點頭。
“可。”
“我也覺得可以。”
“確實合適……”
兵家先賢手中的長朔歡快振響,對比起縱橫家先賢帶笑麵上那眼底顯出的僵滯,可謂是無比的直白強烈。
“諸位賢兄都是這個意思,”兵家先賢的視線再一次往縱橫家先賢的方向看了過來,“賢兄你的意思呢?”
縱橫家先賢細長的眼眸閉合又睜開,隻那麵上笑容不該。
“既各位賢兄都認為這般合適,那我也沒什麼意見,事情就依各位賢兄的意思定下吧,我縱橫家留到最後。”
縱橫家的先賢說完話,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金鑾殿中孟彰的身上。
或許有人察覺了,也或許沒有,但在那一頃刻間,縱橫家先賢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一抹異彩。
真的是這位小孩兒天資卓絕到能在這進學半年不到的時間裡將他們炎黃人族族群各係文化流派的精妙不斷打磨,最後融彙成一,達到相互融合、深入骨髓的神妙狀態嗎?
這天地下,真的能養出如此一個神妙穎綽的人物?
說實話,他是不信的。
他更信一切需要土壤,也更信努力和時間。
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付出就能夠獲得的,就像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經過積累就能積蓄圓滿一樣。
孟彰或許有那份資質儘可能地汲取炎黃人族族群文化流派裡的精華,最終推陳出新,將炎黃人族族群文化流派推送到更高的層次,但這一切都需要他付出時間和努力。
所以眼下這小孩兒諸般夢境世界裡所展現出來的種種,或許隻是孟彰小孩兒曾得到的某種機緣,而不是真的全因他而成就。
兵家的先賢見他安分,也隻多看他一眼,並未再理會他,單單對其他各家的先賢問道:“那接下來,我們幾家裡到底是誰先呢?”
縱橫家的先賢也隻是含笑看著,並未多言,但他看了一陣,似是覺得無聊了,竟是坐直身體換了一個坐姿,然後從袖袋裡摸出一本書來慢慢翻看。
這本書似乎和尋常在世上流通的書籍沒有什麼不同,但是……
在被縱橫家先賢手掌攏住的書脊處留有一行細小的文字——華夏書社編著。
炎黃人族族群諸子百家的各位先賢湊在一處你細數我辯解,爭來辯去的討論得甚是熱鬨,但作為至關重要當事人的孟彰,這會兒心神沉浸在定境之中,似睡又似醒地將一切都看了個仔細。
諸子百家各位先賢的看重、托付、庇佑和厚愛,此刻也儘都落在他眼裡。
自然,也包括了縱橫家那位先賢的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