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不由凝神, 更仔細地去觀察那鐵梨醒木內中的片片琉璃,關注那琉璃通身渾然天成的紋路。
他心中那個原本很是模糊的念頭終於被打磨出更清晰的輪廓。
然而,也是當它真正成形的那一刻, 孟彰就將它擱置在了一旁。
誠然,這些小說家們走的道路跟他的很有幾分相似, 但實際上差異的地方也一點不少。
小說家們所搭建、構築的故事界域裡, 骨骼、框架確實是每一個小說故事的邏輯與脈絡, 這一點跟孟彰的夢境世界雷同。
不同的是,小說家們和孟彰所用以填充世界的東西。
小說家們行走天下四方,戀棧市井, 既是在提取故事靈感和人設, 也是在借市井中的萬丈紅塵,引萬民念力入醒木中,充作填補世界的血肉。
而孟彰的那些夢境世界……
就目前來說,除了那方半開放出去給童子學學舍各位同窗使用的夢境世界以外,其他的所有夢境世界,基本都是以孟彰自己的心念在填充演化。
也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孟彰跟宋籍這些小說家們, 道路就出現了分歧。
小說家們入世, 在行集眾之道;孟彰這裡, 因著年歲還小、修行時間也短, 暫且還不需要麵對入世還是出世的修行方式選擇,他還處在獨自一人積蓄力量的階段。
當然, 對於孟彰來說, 這都隻是暫時的。他總需要在某一刻,真正地決定自己的方向。
又仔細地看過那些故事世界,孟彰將心神抽回, 轉手把鐵梨醒木雙手遞還給宋籍。
宋籍看他一眼,到底是收回了,沒有再堅持。
“如何?”他問。
孟彰帶了敬佩,一點也不諱言:“很厲害的設想,很精妙的布置。”
頓了頓,他又抬手疊攏,對宋籍一拜作禮:“彰,受教了。”
宋籍沒有避讓,直挺挺地坐在原地受了他的禮。
史家司馬渠見得,停在宋籍身上的目光倏然就顯出了幾分微妙。
這人先前不惜得罪他們史家一派都要拿他在孟彰麵前作襯,更連自己小說家的機密都拿出來交付孟彰叫他細看,可謂是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臨門一腳便能成事,偏他自己竟停下了?
宋籍壓根就沒有往旁邊史家司馬渠的方向分去一眼。
“你既能看出這裡頭的精玄神妙之處,那該也是知曉其中還有更細致的東西吧?”宋籍問。
孟彰笑著點頭:“諸位先輩著實了得。”
孟彰能看出這鐵梨醒木精玄神妙、不同凡俗,但他不知道這鐵梨醒木的精玄神妙到底是什麼,他更不知道這一切的精玄神妙到底是怎麼布置、搭建出來的。
屬於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況。
宋籍又問:“你不想學一學嗎?”
孟彰尚且未曾來得及答話,宋籍就繼續開口了:“我知道你現在的修行還沒有走到填補世界的地步,但你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而且按照你的修行進度,必然也不會等太久。”
“你要學嗎?”他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孟彰聽完,很認真地點頭,說道:“想的。”
宋籍聽出了孟彰還有話沒有說完,便也不急著開口,隻聽他說。
“但是先生,彰暫且還沒有能拿來跟你們交換這些的東西。”孟彰道,“所以暫時也隻是能想一想。”
宋籍定睛看他半餉,忽然一笑,說道:“不,你有的。”
孟彰尚且還沒有什麼反應,原本靜坐在側旁仿如神像一般的兩位門神就已經抬眼往宋籍這邊看了過去。
這一次沒有什麼神威沉降,沒有虛空被封鎖覆壓,但恰恰正是這樣,宋籍才幾乎要被心頭拉響的警報給逼得蹦跳出去。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宋籍保持著凝望孟彰的姿態:“你有的。”
孟彰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問:“那麼,先生您需要什麼呢?”
宋籍咧開嘴笑,無比清晰地道:“你的一個承諾。”
孟彰又問:“什麼承諾?”
他沒有猶豫,近乎是追著宋籍的話尾就問出來了,甚至言語間也不見什麼擔心,竟是篤定、把握的姿態。
宋籍奇異地看了孟彰一眼,似乎不是很明白孟彰那幾分篤定是打哪兒來的。
孟彰麵上笑意似乎是加深了少許:“兩位先生都是我炎黃人族族群的先賢,或許在某些問題的處理方向上會有不同想法,但根本的立場……”
“總是一樣的。”
宋籍愣了愣,旋即失笑搖頭。
“你這小孩兒可真是……”
另一旁的司馬渠偏頭橫了宋籍一眼,催他道:“行了,耍弄什麼姿態呢,將想說的、該說的事情儘快說完,莫要平白耽擱了時間。”
史家的司馬渠這樣說著,目光往外一瞥,掃過玉階下方的那一眾君臣,最後收了回來,再停在孟彰和宋籍這一邊廂。
宋籍橫了他一眼,半點不客氣地駁他:“你要是坐不住了,自個回去也就是,催我乾什麼?”
史家的司馬渠頓了憋了憋氣。
宋籍的目光也是往外一送,說道:“你要真是關心這一場朝爭,那你也可以過去,反正你們史家不是有負責帝皇起居注的子弟在的麼?”
“不必勞煩你在這裡陪我們乾坐。”
史家的司馬渠橫了他一眼,卻是轉手摸出了一部空白冊子並一支毫筆來。
“你真以為這裡隻有那邊的朝爭需要記錄?”
宋籍會意地往孟彰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