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慎,我知道你一直都提著心,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萬事俱都想著周全妥帖,好叫旁人心服氣順。”他道,“我不知道你這種擔憂顧慮是打哪兒來,明明你在生前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晉武帝司馬簷眼底似乎有些擔憂在浮動。
司馬慎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待他定睛細看去,卻沒找到什麼痕跡。
“但是,阿慎,”晉武帝司馬簷道,“這天底下絕沒有叫所有人都滿意合心的萬全之策。”
“再不願意得罪人,也總還是會得罪人;再不願意豎立強敵,也總還是會有強敵出現……”
“尤其我們還是生在皇族,生在皇家。我們不爭,不搶,不為自己謀算,不將那些跟我們立場有差的敵人踩到泥地裡,我們又怎麼能站在高處,怎麼能帶上帝旒?”
“阿慎,你也得去爭,去搶,才有你、我的無上尊榮。”
直到晉武帝司馬簷的頭再度抬起,司馬慎的目光才重新有了聚焦。
他仿佛到了這個時候,才能真正理解方才晉武帝司馬簷、他的父親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阿慎,先前因為種種緣故,我們父子相處的時間不長,我教給你的東西也不多,原本還想著慢慢來,但如今情勢變化,你又要準備轉生陽世成龍爭位,那有些事情就不能慢了。”
司馬慎聽著,心中也是酸澀。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看向孟彰,示意他認真聽、仔細記。
“這可是你們炎黃人族族群裡的帝王心術,好好聽一聽,學一學,對你多少也是有些用處的。”鬱壘道。
神荼也道:“就算你自己不願意用也不打緊,知道、了解就行了,免得日後再對上這些人、這些手段的時候,因為沒參透吃虧了。”
不怪兩位門神這般叮囑他,實在是兩位門神已經預料到孟彰的日後了。
決意要在炎黃人族族群裡掀起變革的孟彰,日後的對手必定是一位位坐在龍椅上的帝皇。現在先了解一下他的對手,了解他們的所謂帝王心術,對孟彰必定有很多好處。
“帝王心術……”孟彰沉吟片刻,也是點了點頭,“多謝兩位兄長提點,我會仔細聽的。”
他自己確實沒想過走帝王道,但他日後的學生,卻未必不會有這個心思。何況帝王道簡單地說就是“禦人”之道,關鍵在於用人,在於維係體製之中的平衡,在於最大程度地激發人才的積極性和行動力。
這些手段其實什麼地方都能用得上,學一學也是好的。
聽得孟彰這樣說,兩位門神先是生出了幾分欣慰,隨後又一陣警覺,便又來提醒孟彰。
“簡單地學學就算了,可莫要學得太深,學得太深了,說不得就會歪曲自家的心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鬱壘道。
神荼也點頭:“我們說到底其實還是修道之人,不是那些帝皇。倘若太過專注於這些,以至於偏倚了我們自己的道途,那就成本末倒置了。”
孟彰肅容作禮而拜:“兩位兄長放心,彰會儘量把握住其中分寸的。”
鬱壘、神荼兩位門神這才放鬆了些。
孟彰跟兩位門神說話的時候,同樣身在這個金鑾殿中的司馬慎也已經平複了心頭莫名的情緒,重新找回自己方才想要說的話。
“可是阿父,平白給自己招惹敵人,尤其是強敵,難道也是爭龍奪位的必須嗎?”司馬慎問道。
晉武帝司馬簷眉關漸漸緊鎖,他意識到了他和司馬慎之間問題的關鍵。
他們對孟彰的判斷各不相同。
阿慎,他的嫡長子,似乎認定了孟彰是他不應該招惹的強者,而且是必須得鄭重其事、不能有一絲一毫怠慢和輕忽的強者,是能交好就不要中立、能中立就不要敵對的強者。
而在晉武帝司馬簷自己的眼裡,孟彰或許有資質、有背景、有氣運,可他還是一個有待成長的小郎君,在他真正成長起來以前,皇族司馬氏能壓製得住他。而就算孟彰已經長成,皇族司馬氏也仍舊能自保,了不起就是得退讓幾分罷了。
晉武帝司馬簷的目光在司馬慎麵上不斷地梭巡。
司馬慎沒有躲閃。
看著這樣的司馬慎,晉武帝司馬簷越發記起了司馬慎的殊異之處。
他竟也平白生出了一二擔憂來。
“阿慎,”晉武帝司馬簷忽然正色喚了司馬慎一聲,“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更明確地回答我。”
司馬慎猜到了晉武帝司馬簷要問的是什麼,他沉默著覷了晉武帝司馬簷一眼,緩慢點頭。
晉武帝司馬簷緩下麵上表情,故作放鬆:“你隻說你覺得能說的就行,也不用勉強。”
司馬慎再點頭:“我知道,阿父,你問吧。”
晉武帝司馬簷就盯緊了司馬慎的眼,問他:“阿慎,你是認為孟彰能在日後威脅到我整個司馬氏一族嗎?”
“我不知道。”司馬慎回答道。
晉武帝司馬簷知曉他的嫡長子還有話沒有說完,他望定了他。
“關於孟彰,我的了解其實也不多……”
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晉武帝司馬簷很確定司馬慎的這句話是真的。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陰神不好惹,地府不好惹,所以,就算孟彰現下還沒有起勢,但他必定也不是個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