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先生沉吟片刻,目光也在孟彰身上流連過幾回,但下一瞬他卻是笑了起來。
“或許,未必就需要我們來提醒老師呢。”
甄先生也很快想明白了羅先生的意思。
但他皺著眉,又有些擔心:“老師在安陽郡那邊,是不是也很難安排?”
“這是當然的。”羅先生道,“阿彰這策論不被啟用也就罷了,一旦啟用,朝廷放開了口子,給出機會……”
“哪怕老師在安陽郡那邊儘力安排、協調、周轉,也很難比得上帝都洛陽這邊來得誘人。”
甄先生低低道:“更比不上阿彰身邊的機會更叫人心動。”
兩位先生默默地對視了一眼,齊齊一歎。
早先時候,孟彰更吸引人的不過是他的天賦與資質。
但眼下,隨著孟彰的修為步步突破,又拿出那樣一份攪動天下各方人心的策論來,顯然,吸引天下人目光與關注的,已不再隻是天賦和資質那樣簡單了。
“我們是攔不住更多的人靠過來的,我們也不可能那樣做,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
收住眼下的位置,追上孟彰的腳步,不能叫孟彰輕易就反超了他們,將他們給甩到身後去了。
雖然這大概是不能避免得了的未來,但晚一點總也是晚一點,不是嗎?
兩位先生達成了同盟,也不再說話,各自垂眸靜坐,儼然是隻旁觀,絕不輕易搭話表態的姿勢。
一眾在正廳各個位置落座的安陽孟氏子弟留意到羅、甄兩位先生的姿態,略停一停,轉移開他們或是讚歎、或是得意、或是平淡、或是溫和的視線。
孟彰坐在上首主位,先同正廳裡坐著的一眾人等道謝。
“彰已無事了,多謝各位族親記掛。”
“不必這般客氣。”安陽孟氏的一個郎君說道,“隻要阿彰你無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另一個郎君也道:“對,阿彰你是我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關乎我安陽孟氏的興盛衰落,可輕忽不得。”
座中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定定地看住孟彰,見他確實沒有任何不對勁以後才真正地緩和了臉色。
隻即便如此,他的臉色之僵硬,仍舊是正廳中所有人的魁首。
孟廟目光也一直留意著那邊,老人臉色一緩和下來,孟廟緊繃的心神就跟著放鬆了些。
“繼四叔祖,您是有話要說?”
聽見孟廟的詢問,那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孟繼就不忍了,直接抓住了孟廟訓導。
“阿彰年歲小,經的事不多,慌亂之下出了些紕漏倒也罷了,隻你作為同族伯父,竟也沒有事先提點叮囑著的嗎?明明阿彰已經突破在即,你你為什麼不盯緊了他,提醒他尋找合適的、安全的地方完成突破?”
“知道今日這大街上,如果真有什麼人鐵了心拚著命不要也想毀了阿彰,阿彰會遇上什麼事情嗎?”
“阿彰的那份策論……”
“都知道是好東西,都惦記著想從裡頭分出一杯羹,你就真將你自己最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
孟廟訥訥為自己辯解:“我不是,我沒有,我隻是覺得,這策論是阿彰提出來的,我們安陽孟氏總得要在這份策論上攫取到足夠多的利益,才算是不枉費阿彰付出的心血。”
“我,我沒想著要為自己謀取些什麼……”
孟彰的眼底有光亮閃爍,雖然很快就隱去了。
孟繼搖搖頭:“那為何阿彰會冒險在他的馬車上完成的突破,而不是乾脆就留在太學那邊?隻要阿彰開口,太學童子學裡的那些大儒大賢也不會不同意的。為什麼偏不是,反倒要冒險?”
“我,我……”孟廟無法為自己辯解。
孟彰在旁邊見得,張了張嘴,就要幫孟廟分說。然而,還沒等到他開口說話,孟繼那尚且帶著怒火的視線就轉了過來。
孟彰閉緊了嘴。
孟繼沒說話,靜等著孟廟的辯說。
但孟廟支吾了一陣,卻都是沒有尋到足夠有力的說辭。
孟繼就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在孟府裡呼來喝去的事情太多了,都忘了你自己最該做的事情了。”
孟廟被孟繼這麼一斥責,心裡也覺出了無比的後悔。
阿彰真要被毀了,他們安陽孟氏要去哪裡再找一個似他這樣驚才絕豔的郎君來?
“是我錯了,”孟廟低頭認錯,“必不會再有下一次。”
孟繼這才緩和了眼神,偏移視線去看孟彰。
“阿彰。”
孟彰坐得筆直筆直,應了一聲:“在。”
“我就不問你緣何要在那個當口從管理更為嚴格、更為安全的童子學裡出來,甘願冒險在長街上就完成破境的事了。”孟繼道,“你該是有你的判斷,但是阿彰……”
孟繼頓了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於是他沉默半響,長長歎了一聲:“罷了罷了,阿彰,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你身上的事情,你自己才是最為了解的那一個。”
孟彰斂袖抬手作禮:“彰,謹受教,多謝繼伯公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