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孟彰自己的緣故以外, 連接的建立也跟陳數那邊脫不了關係。
起碼,和他自己的意願脫不了關係。
儘管自陳數開口以來,他講述的絕大多數都是他生前最後一段時間發生過的事情, 是他自己的死因。但從他話語裡透出了些許情緒以及他對孟彰那時時的觀察和隱隱的對比, 也已經展現了他的孟彰的態度。
好奇、較勁和明白自己真是輸得徹底以後的挫敗失落。
從這些反推過去, 陳數在孟彰找上門以前, 其實心中也是對孟彰甚為好奇的。
這種好奇或許出於少年的意氣,或許是出於他對促使家族做出如此罪孽的源頭的不忿。
孟彰如今也還是少年。儘管他那些特殊的經曆導致了他遠比尋常的小童少年來得沉靜, 他也仍舊很能理解這些少年的脾性。
不論陳氏一族如何, 他們總是陳數的親族, 陳氏一族裡的所有人都是陳數的血親。
他們為自己的欲望所驅使, 做下孽障,惹出孽債, 日後必然會有清算因果的一日。差彆就隻是時日早晚罷了。
陳數生前或許還不太清楚這些事情的就裡,但是他自己親身經曆過以後,他就不可能再對此抱有希冀。
他恨鐵不成鋼, 也痛心陳氏一族必會因此凋零衰落, 但同時,他何嘗又不會遷怒呢?
遷怒於——
那些將陳氏一族推送到台前, 明裡暗裡推波助瀾的勢力。
也遷怒於孟彰。
是的,也許連陳數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對孟彰, 多少是有一點遷怒在的。
當然,在陳數知道孟彰也是救了他和他那本命靈獸的人,甚至在他的這些救命恩人中也出力不少的時候,那些本就不太明顯的遷怒又被擠壓到更深層的地方去了,更有一些因為陳數自己的折服而轉換成了羞愧……
而除了這些可能連陳數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情緒以外, 陳數本人的狀態,在孟彰的推測中,也應該能影響到這種聯結的成形。
孟彰所修持的,畢竟是夢道。
他身上這些聯結的成形與顯化也都是在孟彰進入無邊夢海以後才出現的。
這一樁一樁一條條的羅列下來,怎麼看都不可能跟夢道沒關係吧?
孟彰半垂落的眼瞼抬起,重又將對麵本份坐著的陳數以及他的那頭本命靈獸一並看在眼裡。
也就是在這頃刻間,孟彰那隱在寬大袖袍之中的右手手指輕輕一撚,似乎在空中按住了什麼無形卻有實的東西。
陳數沒有察覺任何異樣,他仍舊在專注地聽著旁邊李睦、明宸和林靈的討論。
孟彰也隻是按住了那份串聯著他與陳數的聯結,慢慢地撥動著。
無形卻有質的聯結隨著孟彰手指的撥弄輕輕顫動,孟彰都能察覺到這種聯結映照在他感知中那忽然明顯忽然黯淡的變化,偏偏就在孟彰近前的、聯結的另一方的陳數,卻完全沒有反應。
所以,即便同樣是聯結的牽係者,他對這份聯結的感知與掌控也是要勝過陳數的?所以,相比起無知無覺的陳數來,他還可以對這份聯結做出某些處理?
孟彰沉吟著,手指稍稍用力。
仿佛是受力超過極限的絲線,那份無形卻有質的聯絡無聲無息地崩斷。
陳數似乎仍然沒有任何感覺。但在聯絡徹底崩斷的那一刻,孟彰看見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陳數的反應可能不是太明顯,卻沒有被李睦、明宸和林靈這一眾人錯過。
他們停住話頭,各自轉了目光去看著陳數。
“陳數,你是覺得這樣的分派不妥當嗎?”
陳數連忙回神,回答李睦道:“不,我覺得這樣的分派很合適。”
明宸、林靈和島靈盯著他看了半餉,倒是沒有再多加詢問,隻是重新撿起方才的話題,繼續商量要怎麼處理潁川陳氏的這件事。
孟彰坐在他們的側旁,仍舊沒有參與他們的話題的意思。他垂了視線,出神也似地看著自己右手的手指。
少頃後,他手指無比自然地輕輕一拂,那無形卻有質的聯結又一次顯化成絲線狀出現在孟彰的手指指尖。
鬆開手指,孟彰看著那根串聯著他和陳數的聯結重新隱去。
基本上已經確定了,對於這份聯結,孟彰的掌控力在陳數之上。
他可以影響這份聯結的強弱,也可以掐斷這份聯結,同樣亦可以重塑這份聯結。
而相比起他來,陳數無疑就要被動太多了。
那麼,下一個問題——
孟彰眨了眨眼睛,感知著那一份一份的聯結。
是所有的聯結,孟彰都保有這種掌控力或者主動權的嗎?
如果和孟彰建立聯結的另一方也是夢道的修士,且對方當前的實力和在夢道上的造詣都勝過孟彰的話,這種掌控力或者主動權是不是就會轉移到另一方的身上,而孟彰則會像陳數一樣的無知無覺?
認真地琢磨了片刻後,孟彰無趣地將這些疑問給打散了。
且不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孟彰自己也還未清楚,就算真的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孟彰就似陳數一樣在聯結的另一方麵前落入全麵劣勢又如何呢?
陳數連發現這種聯結的能力都沒有,根本談不上應對,孟彰難道就比陳數了嗎?
他也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所以,與其鑽牛角尖一樣地跟自己過不去,倒不如就坦蕩一些。
反正,有那些作為陰神神尊的兄長在,有燧皇等一眾炎黃人族族群先祖在,也不會真有什麼人能夠以大欺小對孟彰出手。
即便不算這兩方,孟彰也還有個疑似孟婆的阿姐在照看著呢!
想不顧臉皮地欺負他這個小的,也不問問那位答不答應?!
孟彰這麼想著,忽然就覺得好笑。
他明明是個懂事、講道理的小郎君,怎地就忽然有了幾分狐假虎威的熊孩子感覺了呢?
孟彰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
而待到他的笑意儘數收斂,再度恢複表麵的平靜以後,那邊廂正在討論的李睦、明宸和林靈等人也恰正好做出了總結。
“所以關於潁川陳氏一族的這件事,我們先就如此安排了?”李睦問。
明宸、林靈、陳數和島靈等人也都各自點頭。
“那行,”李睦一個個地看過去,“林師妹你從那套陰陽法陣的手段、理念這方麵入手探查。”
林靈點點頭,完成最後的確認。
“明師弟你則通過擺出那套陰陽法陣的各種材料入手探查。”
明宸也是點頭,肯定了李睦的總結。
“陳數小郎君你則準備聯係潁川陳氏一族在陰世天地裡的陰靈,尋找潁川陳氏一族的先祖,請他們出麵料理這件事情。”
陳數也跟隨林靈和明宸的做派,鄭重點頭。
李睦也沒有忘記跟隨在陳數側旁的那頭幼駒。
“你則負責護持在陳數小郎君左右,以防潁川陳氏一族裡的某些先祖會徇私偏頗,甚至是對陳數小郎君出手。”
馬駒沒有任何遲疑,也學著陳數的模樣,極為鄭重地衝他點了點馬頭。
李睦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長山學社這座島嶼的島靈身上。
“你需要儘量接引那些被抽取了本源元氣的那些幼兒小童,保存他們的魂體和神智,同時負責收集證據,以備後續。”
島靈也是鄭重點頭。
儘管相比起李睦、明宸、林靈、陳數和他的那頭本命靈獸比起來,島靈的任務更重、更難,他也沒有多說個不字。
事情就是那樣的嚴峻與困難,他不將事情擔起來,難道真要讓李睦、明宸這些小郎君小女郎來負責麼?
沒有那樣的道理的。
再是老成、聰慧,這幾個也仍舊是年歲不大的小郎君小女郎。
曆練可以,但為難人就不必了吧。
“至於我……”李睦頓了頓,隨後才道,“我會聯絡上麵的師長,請他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