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西是個精明人。
最精明之處則是表現在, 杜小五的話對沈淮造成了影響，她就立刻順杆爬。
雖說她自己心裡是覺得，她逃不逃, 跟沈淮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但是卻又更清楚, 這個時代的事兒，根本就說不清楚。既然是說不清楚的, 那麼就不能走正常的路子。難得有這樣的機會, 她立刻就打算與沈淮掰扯清楚。
正是存著這樣的心, 她坐在了宿白房間內的沙發上。
“你們回家等我。”
曲小西叮囑小東小北, 隻不過, 兩個小孩兒都倔強的搖頭, 盯著沈淮的目光凶凶的。
一旁的小寶也立刻坐在了小夥伴的身邊，三個男孩子，一齊盯著沈淮。
沈淮麵無表情，半響，露出一個突兀的笑容，緩緩說：“有點意思。”
曲小西沒有言語，安靜的坐在沙發上, 十分乖巧的樣子, 但是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旁人許是不曉得, 但是沈淮卻是比誰都清楚的。他敢說，即便是為她出頭的杜小五, 也未必曉得曲知嬋是什麼人。
他點燃一根煙，曲小西微微蹙眉。
小寶看到曲小西的臉色, 立刻說：“在彆人家裡抽煙最沒有禮貌。”
沈淮：“……”
自己兒子拆台，總是不那麼美妙的。
不過他倒是看著兒子, 緩緩說：“你能閉嘴嗎？”
小寶立刻燃氣鬥誌：“我才不閉嘴，我憑什麼閉嘴！你就不是一個好人！”
沈淮又揉了揉太陽穴，他覺得自己這段日子愁的，比這一輩子愁的都多。不過兒子失而複得，他總歸不舍得說一句重話。他低頭看了看，按滅了。
小北：“小寶哥哥，你給客人倒杯水吧。”
小寶：“哦？”
他看向了小北，小北對他眨眼，兩個小孩子，不知道交流了什麼內幕。
小寶起身：“好吧。”
小北乖巧：“我來幫忙！”
小北今年七歲了，這段日子養得好，整個人長得比一般的男孩子高一點，也白一點，臉上帶著點點嬰兒肥。看起來就是一個很無害的小孩子。
他跟在小寶的身後，像是一個小跟班。
雖然他們兩個一起去倒水，但是小東卻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反而是緊緊的坐在曲小西的身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沈淮。反正就是一副要把他盯死的樣子。
房間裡除了他們幾個，就是杜小北，杜小北坐在一旁，更像是一個旁觀者，並不說話。
沈淮：“曲小姐離開奉天多時，恐怕還不知道，最近奉天城可是熱鬨的緊。”
曲小西哦了一聲，帶著幾分好奇的含笑問：“那白家的人都死光了嗎？”
沈淮意味深長：“還沒，不過我估摸著，快了。”
他看向了曲小西的眼睛，似乎想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來，緩緩說：“這件事，恐怕不在曲小姐的意料之外吧？”
曲小西格外的誠實，她點頭，說：“確實不在我的意料之外，畢竟逢年過節的，我都給我爸媽燒紙，讓他們保佑我們的仇人早早的死無葬身之地。隔三差五，我還去城隍廟拜一拜，求神保佑他們都完犢子呢。老天爺在忙，多少也能聽到一兩句吧？”
曲小西的笑容，更加的燦爛了一點。
“沈先生是從奉天來的，不如，給我們講一講吧？”
曲小西說這話的時候真是格外的真誠，眼睛水汪汪的盯著沈淮。沈淮原本還正常說話，突然間愣住了。他看著她的眼睛，短暫的微怔之後，不自然的彆開了視線。
杜小五眼神閃了一下，深深的看了沈淮一眼。
不過沈淮到底是個成年人，而且也確實不是一般人，很快的恢複正常。
他垂垂首，似笑非笑的抬頭：“你想知道？”
曲小西點頭：“對呀。”
她可認真了，“我離開那麼久，身邊也沒個從奉天來的，難得遇見您，自然是好奇的。”
說到這裡，她又立刻說：“等一下！如果他們過得很好，就不必跟我講了，我怕我氣的睡不著覺。如果他們過得不好，那還請您給我講一講。他們如果倒黴，我能樂嗬的出去喝一杯呢。”
沈淮：“你倒是直接……”
“喝水！”小寶硬邦邦的聲音響起，他將杯子遞給沈淮。
沈淮低頭看看兒子，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小寶哼了一聲，轉身坐在了曲小西的身邊，說：“姐姐喝水。”
對待他們的態度，真是天壤之彆。
不過沈淮倒是不在意，不僅不在意，心裡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溫暖。他們家小寶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給他倒過水，其實他們父子兩個人一直都很冷淡，他不是不疼愛這個兒子，隻是，男人的感情總是很難說得出口。這麼些年，他跟兒子也冷淡起來，如果不是這次出事，他們的關係恐怕還會一直這樣下去。
現在，他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老天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知道，兒子是多麼重要。
沈淮低頭喝了一口水，他……“噗！”
他嘴裡的水，噗嗤一聲全都噴了出來。
屋裡的其他幾個人都抬頭看向了他，沈淮眉心皺的能夾死蒼蠅，他盯住了小寶，說：“你在水裡放鹽巴？”
簡直鹹的能J死大象。
小寶理直氣壯：“我教訓一下你，又什麼不對？”
沈淮：“……嗬嗬！”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
小北抬頭，勇於承擔責任：“是我教小寶哥哥這樣做的，你是一個壞爸爸，就該受到懲罰。”
曲小西立刻：“哎呀，小北，你怎麼這麼仗義呀？”
沈淮：“……”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你們可真好！沈桉淮，你在外麵就學這麼些東西？”
小寶：“要你管！”
沈淮盯著兒子，小寶攥起小拳頭，咬唇。
就在他心裡格外七上八下的時候，曲小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曲小西一點也不示弱，她抬頭認真的看向了沈淮：“我沒覺得他們做錯了，相反的，我覺得他們做的一點都不夠。你本來就該受到懲罰的！不是當家長的，就一定是對的！你知道你的錯誤，造成小寶多大的痛苦嗎？如果不是宿白正好住在我家樓下。你知道小寶麵臨什麼嗎？你看看你兒子，他是十歲，不是三歲，他不知道他家在哪裡嗎？他知道，可是他寧願流浪，寧願撿東西吃，寧願要飯。寧願在大雨天淋的高燒快四十度，一度昏迷過去，也不願意回家。你猜，這是誰的責任，這是為了什麼？彆說他現在給你喝鹽巴，就算是給你喝巴豆，我都覺得不能彌補你對他的傷害。”
如果講道理，曲小西可覺得，彆人是頂頂講不過她的。
她說：“你知道他是怎麼從家裡離開的嗎？那是因為，你的小妾覺得自己要有孩子了，怕他擋路，所以要殺了他！你知道他是怎麼從人販子手中逃出來的嗎？你又知道他是怎麼在上海灘流浪的嗎？你知道我給他送到醫院的時候，大夫說我晚送過去半天，他可能就會丟了命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在這裡這樣說他？”
小寶眼眶紅紅。
“你隻站在你的立場上說話，你想過其他人嗎？我見過許多不負責任的父母，你還真是最不要臉的。”
說到這裡，曲小西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了，她說：“算了，你們在這邊等宿白，我帶他們上樓。看到你這張臉，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哪有你這麼當爸的，真是氣人！”
曲小西起身，扯著幾個小孩子就上樓，她說：“走，小寶，你跟我一起走！一切等你舅舅回來再說！”
沈淮看著他們，沉默一下，沒言語。當然也沒有跟上。
曲小西領著三個孩子回家，她說：“不用想那麼多，不要緊的。”
她轉身整理桌上的文章，小寶跟在她的屁股後麵，問：“姐姐，我爸爸是不是很壞？”
小北已經學會搶答：“超壞！”
曲小西失笑，她說：“也不是。”
她回過頭，靠在桌上，說：“也許他隻是不太會做爸爸，總是有一些人，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精明的。也許，他是疼你的，隻不過就是太自負，以為自己不會錯罷了。”
小寶：“哎？”
他以為，姐姐要說爸爸不好的。
沒想到，倒是不是的。
曲小西含笑：“其實你也要給他一個機會，看他改正的情況是怎麼樣的。”
小寶：“哎哎？”
曲小西：“當然，如果你不想給他機會就不給，都看你自己的想法。不過不管你給不給他這個機會，你的委屈，都要告訴他。不要埋在心裡，自己一個人生悶氣。委屈了就要說出來！”
小寶：“哎哎哎？”
曲小西笑：“小孩子家家，不用想那麼多啦！”
她伸手揉了揉小寶的頭，說：“不用擔心的哦。”
小寶想了想，重重點頭：“我知道了姐姐。”
曲小西：“中午在我家吃飯，好不好？”
小寶：“好。”
小北在一旁碎碎念：“讓你爸餓著去吧。懲罰他！”
曲小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調侃說：“你們還真是好兄弟哎，這就要為小寶出氣啊！”
小北挺胸：“那是當然！”
小寶：“我就知道小北最好！”
兩個人立刻就擁抱一下。
曲小西：“……”
想一想原著，這兩個人恨不能對方死。可見，開局不一樣，真是就會造成許多不同的影響啊！
她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腿，說：“我突然又不想做飯了，你們出去買午飯好不好？”
“好！”他們都習慣了偶爾出去買東西，所以一點也不為難。
不過小東則是掰著手指，好認真的說：“你們去吧，我不去。我要留在家裡保護妹妹。”
曲小西看著小東，小東比她高了大半個頭了，她都需要微微揚起下巴，才能看向他的臉。可是這個時候，曲小西隻覺得格外的溫暖，她含笑：“好，小東留下來。小北小寶，你們可以兩個人嗎？”
彆看小東智商不高，有他沒他，可差挺多的。
畢竟，他看起來就是個“小夥子”了。小寶和小北可是實在的小孩子。
小北響呱呱的：“我們可以！”
他小手指頭指指外麵，說：“我猜，他們也不會讓我們兩個去！如果他們跟著，就是保鏢！嘿嘿！”
曲小西失笑，點頭：“是啊，他們應該會跟著你們的，這麼想一想，你們兩個還挺拉風的？這麼一大群保鏢。那可要好好感受一下了，要是以後，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麼一說，小北眼睛亮了，說：“對的哦！那小寶，咱們快去！”
兩個小家夥兒手牽手就這樣出門了，曲小西含笑，“他們感情還挺好的。”
小東點頭，笑眯眯：“小北說，等夏天，他們一起上學，要去學校做老大。”
曲小西哭笑不得，她就知道這個弟弟活潑。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哦。
她說：“小淘氣包。”
小東聽出小西的話沒有不高興，也跟著笑。
曲小西猜的沒錯，小北和小寶出門，果然帶了一大群保鏢，兩個小家夥兒覺得十分牛氣，驕傲的翹著下巴。不過他們還沒回來，宿白就先回來了。
其實，主要是宿白的工作實在太多，你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個崗位上，以至於耽誤了好些時候才找到這人。
宿白一回來，就上樓找小寶了。
雖然小寶不在，但是宿白還是很認真：“謝謝你為小寶出頭。”
曲小西擺手：“不算什麼啦！咱們樓上樓下住了那麼久，就算不能做什麼，我也得努努力呀。”
宿白笑了出來，眼中帶著笑意，乾脆：“那也得，謝謝你。”
宿白：“我先下樓，你就不用過來了。”
曲小西點頭，說：“好。”
她想了想，說：“我……我其實是奉天人。”
宿白：“我知道的，不用擔心，不管什麼，我處理完了再說。”
曲小西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開心的說：“謝謝你。”
宿白：“不用客氣。人情債最難還，難得有機會，我當然要抓住時機，第一時間把恩情還了。以後我們就能簡簡單單談錢了。還是單純談錢的關係讓人最安心。”
曲小西：“嘿嘿，那倒是挺好呢！”
她笑容雀躍可愛，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貓兒似的。
宿白微笑起來，一個沒忍住。
他伸手揉了一下曲小西的頭，曲小西：“哎？”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一個小女孩這樣擼腦袋呢。
宿白：“待著吧，等我！”
宿白離開，曲小西笑容沒變，坐在桌邊，似乎沉思起來。小東來到他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小西抬頭，說：“沒事兒的。”
小東輕聲：“小寶的爸爸知道我們的身份，會不會告訴姑姑他們，然後來抓我們？”
他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好憂愁，整個人都喪喪的，虎著小臉兒。
曲小西輕輕搖頭，說：“他不會的，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他不會做的。這樣的生意人，都是無利不起早。他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情。”
小東不太懂，他輕輕的哦了一聲，又說：“如果他使壞，我們就逃走。”
曲小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好。”
她看向了黃曆頭，一九三四年，三月七日。
其實上海也不是什麼安全的港灣，少不得，他們還是要走的。不過，不會是現在罷了。
“姐姐，我來回拉。”
小北進門，一個人提著幾個袋子，“我們買了好吃的。”
曲小西：“小寶呢？”
小北：“在二樓。”
他攤開自己袋子，說：“我去廚房拿碟子。”
曲小西：“好的呀。”
小北和小東兩個人把每個盤子都放好，小北小小聲說：“姐姐，小寶說他叫沈桉淮。”
曲小西挑眉：“所以呢？”
她拿起筷子，已經準備開始吃了。
小北賊兮兮的，更小心的壓低聲音，說：“當初姑姑那一家壞人就是想要把你嫁給小寶他爸，就是今天那個大叔！”
小東：“什麼！！！”
他震驚的站了起來，怒說：“休想搶走我妹妹。”
小西和小北，一人一邊兒，立刻拉住小東，把他拽著坐下，小北小大人兒趕緊小聲兒：“彆被人聽到。”
小東急切：“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呀！”
他一下子倉皇起來：“逃走，我們現在逃走行不行？”
小北憂心：“我覺得好難哦，他們那麼多人。要不，姐姐你走吧，我們拖住他們！”
小北覺得，自己可聰明了。
他說：“我們在火車站集合。”
曲小西看著弟弟真的好擔心的樣子，越發的溫暖，她翹起了嘴角，輕聲說：“我早就知道了。”
小東&小北：“哎！！！”
曲小西：“雖然他來者不善，但是不是衝著我們。而且，我不覺得他會對我有什麼想法了，更不會把我抓回去的。現在對他來說，小寶才最重要，會讓小寶覺得不高興的事情，他不會做的。所以我們不用那麼擔心。”
曲小西之所以為小寶出頭，就是讓沈淮對兒子的愧疚感更重。
他對兒子的愧疚感越重，越不會輕易納妾，越會考慮兒子的想法。那麼對於她曲小西來說，就是安全的。沈淮不會為了她這樣無關緊要的人，傷害自己兒子的感情的。
再說，還有宿白。
所以，曲小西並不擔心。
她說：“咱們的事情，在人家這些大人物眼裡都是小事兒，都算不得什麼，不過，我倒是覺得，我們要跟小寶分彆了。”
小東&小北：“！！！”
曲小西：“他雖然埋怨他爸爸，但是如果他爸爸肯改，你覺得他願意留在這裡，還是回到他爸爸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