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片刻,太子神色如常,掩在大氅下的手微微一抬:“免禮。”
其實,他不樂意婉妹與他如此生分。
她自小出入皇後宮殿,與陽華一起玩耍。他亦隔三差五去皇後宮中請安,總能碰到,說句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隻可惜,他這位青梅太重規矩。
哪怕父皇幾次重申讓她彆這麼拘束,她依舊老老實實地行禮問安。最多隻在父皇要求下,溫聲喚一句伯父,其餘繁文縟節,一一遵循。
“昨日在東宮無趣,我作了幅仙鶴圖,無人共賞,”太子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想起婉妹平素醉心書畫,特地卷了來,請婉妹點評一二。”
“本該昨日就來,礙於天色已晚,隻得推遲一天。”太子補充,生怕心上人覺得他一開始沒想到她。
將軍府花園裡的竹亭,四麵都掛上了紗幔,四角也都擺了三角蓮花銅爐。爐中炭火炙熱,烘得整個亭子還未入冬,便提前春暖花開。
待三人進入亭中,內侍放下掛在銀鉤後的紗幔,將寒氣隔絕。
唐聽瀾對書畫沒造詣,尋常與陽華公主在一起沒規矩慣了,加上東宮裡的點心又是京中一絕,自顧自坐在一旁大快朵頤。
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解開紅繩,太子將畫卷鋪在石桌上,一不小心蓋住糕點。
“梅花糕!”唐聽瀾急得叫出聲,心疼地抱起疊放糕點的瓷盤,躲到一邊的長椅處。
吃了兩口忽然意識到,她方才指責的人可是太子,這可是僭越。
唐聽瀾得意之際又心虛地覷了眼太子,發現太子的注意都放在閨中密友身上,瞬息放下心。
畫布上墨跡未乾,仙鶴翅膀濕漉漉一團,水墨雲也漸漸暈染開來,足可見太子有多心急。
明溪以一種真誠的眼神盯著太子:“殿下,畫臟了。”
許是從沒被心上人這樣盯過,太子素日溫和的臉上浮現些許不自在,說話也急促幾分:“婉妹莫怪,待我回去重畫,再與婉妹賞析。”
沒想到精雕細琢的仙鶴圖汙成幾個大黑疙瘩,太子心頭一梗。
他長得本身就不如顧澤好看,若是婉妹喜歡的畫還畫不好,他如何同顧澤一爭。
伸手就要合上畫,明溪輕輕摁住他的手,眉眼含笑:“殿下且慢,既然畫汙了,待我修複好,再親去東宮與殿下觀賞,殿下意欲如何?”
不等太子反應過來,明溪輕輕從他手下抽出畫卷,玉似的小拇指微微上翹,慢條斯理將畫對折。
喚來候在亭外的蘭香,明溪鄭重地把畫遞給她:“送去小書房,吩咐人將墨漬清理乾淨。”
太子握拳抵著鼻尖掩飾狂跳的心,嫋嫋香粉味似還在指尖環繞,穿過鼻子進入心肺,生根發芽。
待吞咽口中梅花糕,把方才一切看在眼裡的唐聽瀾打趣道:“我看殿下和婉婉真是佳人才子,一對璧人。”
明溪沒好氣地走到她身前,捏了捏她圓乎乎的臉:“倒是編排是起我來了,看我不捏壞你的嘴。”
唐聽瀾忙向太子求救:“殿下我說的可都是真話,不信您去問陽華公主,公主同我可是一樣的想法。我戳中婉婉心裡,她這是惱了,要撕我的嘴。”
這話深深愉悅了太子,不過素日看見的都是舉止有禮,進退有度的心上人。今日瞧見她露出小女兒的嬌態,卻是稀罕。
遲了好一會兒,太子的話頗有替明溪開脫的意思:“婉妹素性溫婉柔和,下手定有分寸。”
唐聽瀾還想說什麼,明溪眼疾手快塞了個點心在她嘴裡,一麵側過臉,將好讓太子瞧見她微紅的臉。
明溪垂著頭,似在害羞:“殿下莫要聽她胡說,聽瀾平日裡咋呼慣了,什麼話都敢往外說。這話若傳到未來太子妃耳朵裡,可怎好。”
什麼未來太子妃,太子一聽隻覺一股熱血衝到腦袋頂,嗡得一聲炸開來。
他的太子妃從來隻屬意她一人,不曾改變。
太子脫口而出:“太子妃我隻……”
話至一半,內侍疾跑而來,彎著身立在紗幔外,嗓音尖細:“殿下,陛下傳召。”
明溪提起的心放下,現在任由太子說出屬意她的話,萬一斷了顧澤想攀附她的心思可如何是好,幸好被隨侍打斷。
她貼心道:“我明白殿下國事繁忙,殿下可寬心離去,待我補好仙鶴圖,定前往東宮請殿下指點一二。”
一腔熱血被打斷,太子亦無勇氣將被打斷的話說出來,隻得斜了簾外內侍一眼,不舍地離去。
唐聽瀾下巴擱在明溪肩上,望著漸漸遠去的明黃背影:“你猜方才殿下欲說什麼?”
明溪莞爾一笑:“我怎會知道。”
唐聽瀾斜了眼她複又白皙的臉龐:“剛才我所說是公主和我真心期盼,太子殿下多好一人,雖不如顧世子貌美,卻是頂天立地好男兒。”
“此話怎講?”
唐聽瀾飲了口熱奶茶:“去歲江南官紳勾結侵占百姓田土,殿下雷霆手段而下,為民除害。莫看殿下素性溫和,卻也非無底線溫和。”
說到這,唐聽瀾嗤了聲:“若顧世子真心對你,也不會任由秋菊同他拉扯。你看殿下,從小敬你重你,至今無嬪禦,一顆真心似明月皎潔,不比不懂拒絕的顧世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