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貓坐在門口等啊等,等到青池終於能夠隨心煉化溶石草,開始嘗試用煉化後的溶石草粘合五色石時,神殿的大門終於打開。
兩個月了,整整兩個月了。
白貓興奮地叫喚一聲,還沒從開門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腦袋便被金光閃閃的大字蓋住。
“明德,你讓青池去告訴天帝和魔尊,去天儘頭等赤梧便是。”
話音剛落,神殿大門再次關閉。
白貓:喵喵喵?
它委屈巴巴地盯著緊閉的大門,眼神幽怨。
不過它好歹分得清輕重緩急,獨自傷心一會兒後便咬住金光閃閃的大字奔向山巔。
感知到白貓離去,明溪倚在神座上長呼一口氣。
她已經煉化二十四道證道之雷,還有十二道在她體內,比起兩個月前,身體已經好了太多。
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她就能恢複如初。
赤梧那天被她和魔主重傷,逼得她斷五尾求生,她會想方設法報複回來。
而她最好的報複手段,便是努力恢複修為,去天儘頭開啟滅世之劫。
天儘頭在人界的儘頭,其中的混沌之力是赤梧恢複修為的最好養料。
赤梧一定會去天儘頭。
天儘頭位於人界的儘頭,想要去天儘頭,就需要穿過人界,找到隱藏在人界繁華深處的一抹灰。
憑赤梧現在的狀況,想要找到天儘頭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這也是她為什麼安心回雲璧山療傷的原因。
明溪緩緩閉上眼,繼續陷入沉睡。
她以為她再睜眼會是一個月後,沒想到不過半月,神殿的大門便被天帝和鬼王強行敲開。
“白衡和赤梧以魂獻祭,啟動滅世之劫。”
明溪還沒來得及睜眼,鬼王就哭唧唧地跑到神座前的腳踏上坐下。
白貓不甘示弱,咻的一下跳入明溪膝上,將圓圓的腦袋埋在女神的懷中。
明溪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天帝露出尷尬的表情,他微滯片刻,拱手道:“還有三日,滅世之劫就要席卷整個三界。屆時三界將傾,九州將覆,生靈塗炭,還請神尊帶領三界眾人,抵禦滅世之劫。”
明溪神色嚴肅地抱著白貓,擦著天帝的肩膀而過,走出神殿。
透過隔著守山靈陣,明溪看見天界的天空已然破開幾個口子,歸墟之水和灼熱岩漿自破口中噴湧而出。
破口邊緣昏暗陰沉,逐漸向四方蔓延。
不過片刻功夫,昏暗陰沉的混沌之力便鋪滿整個天空。
而這隻是滅世之劫的開胃小菜而已。
明溪立於雲璧山巔,俯視守在山腳,怒目而視的青池,以及跪滿地的神君仙君。
他們虔誠地跪在雲璧山外,看她宛如救世主。
他們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在萬道霞光中,整齊劃一地稽首請願。
他們說:“請神尊以身殉世,力挽狂瀾。”
天帝慢慢來到雲璧山巔,鄭重一揖。
“請神尊以身殉世,力挽狂瀾。”
鬼王沒有作揖,他挺直小身板,擔憂地盯著明溪。
白貓縮在明溪懷中,衝天帝齜牙咧嘴。
明溪抬頭望天,滾滾岩漿和歸墟之水伴隨著混沌之力撲向四麵八方,象征著滅世的黑雷一道接著一道落下,將天界點燃。
明溪閉目推演半晌,深深地看了眼天帝,一步一步走下雲璧山。
她來到青池身旁,捏訣將她變作小白狼,拎起她的後頸皮,懷抱白貓離開雲璧山。
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天界眾神君仙君喜上眉梢,俯首再拜。
“神尊殉世,功德無量。”
—
一月前,重得完整神魂的白衡悠悠醒轉。
醒來的白衡比他之前更為冰冷,他二話沒說喚出神劍,一劍削去他右手虎口處的肉。
他沒管鮮血淋漓的右手,反是徑自撿起地上那塊帶有黑色桃花印記的肉丟入爐中。
他親眼看著黑色桃花印記化為灰燼,露出愉悅的笑容。
十五日前,他身穿戰甲,提著神劍走進玄天殿,自請率兵捉拿孽徒赤梧,以贖他包庇神魔同體的罪孽。
他眉眼淩厲,整個人殺氣騰騰。
眾神仙君以為他的神魂落在赤梧手中,受儘奇恥大辱,此番請命,為的是一雪前恥。
天帝欣然應允,將十萬天兵交付於他,命他下界捉拿赤梧。
初時,白衡確實帶領十萬天族將士隱入人界,分一半兵力把守天儘頭,另一半兵力則散去人界,尋找赤梧的下落。
卻不想,天兵和同樣搜尋赤梧的魔兵打了照麵,短短幾天功夫,在人界掀起數不清的大戰。
白衡身為天族戰神,對待魔族一向不手軟,見一個殺一個。
七日前,在他殺完圍攻他的一批魔族後,他立於月光之下,慢條斯理擦拭染血神劍。
突聞草叢有異動,白衡執劍喝道:“滾出來!”
過了好半晌,那草叢中的人才低著頭走到白衡身前。
那是一個魔,周身魔氣濃鬱的魔。
白衡轉動劍柄,不由分說刺穿那魔的肩胛。然後那魔抬起頭,露出一張絕美的容顏。
那是……
赤梧。
不同於狼狽逃出魔界時的醜陋,此刻的赤梧美麗至極。
她精致的五官鑲嵌在完美無瑕的麵皮上,曼妙身軀婀娜多姿,輕輕呼一口氣,便帶著清幽淡香。
她秀眉微蹙,忍著巨大疼痛,任由神劍貫穿她的身體,靠近白衡。
她踮起腳尖,吻上白衡冰冷的唇,慢慢融化白衡眼底的寒冰。
“師尊,我好累。”赤梧眼皮漸漸沉重,在暈倒在地的前一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白衡隱瞞找到赤梧的消息,他帶著赤梧來到人界一處偏僻的小山莊隱居。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他和赤梧過了四年的夫妻生活。
在小山莊裡,他不是戰神,她不是可以毀滅三界的魔;他不是她師尊,她不是他徒弟。
他們僅僅隻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小夫妻。
白衡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過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天不遂人願,那天白衡離開小村莊聽天兵彙報抓捕情況。
再返回小村莊時,他卻發現他美麗的妻子變成一個容顏可怖的老嫗,氣息奄奄地躺在他們素日歡好的木床上。
聽明溪講到這裡,青池疑惑地問:“為什麼赤梧會變成老婦人?”
明溪頓了頓,將赤梧的皮相被魔主所毀的事娓娓道來。
“赤梧那時斷五尾求生,唯剩四尾。一條尾巴保她一年稀世容顏,那天,剛好是第四年。”
白衡將神力源源不斷灌入赤梧體內,奈何赤梧已經成魔,神力與她的身體相斥,越發蒼老。
赤梧沒日沒夜受神力和舊傷的雙重傷害,終於在有一日熬不住了,她請求白衡一劍殺了她。
“最後殺了嗎?”青池好奇地問。
白貓看傻子一樣,斜了眼占據另一側溫暖懷抱的小白狼,嗤笑道:“是不是傻?要是殺了她,哪裡還有滅世之劫。”
明溪斂去三人的身形,停在人界曾經最繁華的京城,京城曾經最繁華的巷口。
她默不作聲盯著巷口的小灰點。
說是小灰點,其實把之稱作塵埃更為恰當。
有誰能想到,天儘頭竟然這麼不起眼的浮於世間曾經的最繁華之處。
“賣糖葫蘆——”
“新出籠的包子咯,又香又大的包子咯……”
“客官,您來點啥……好勒,一碗陽春麵。”
由於天降異象,人界街道上除了身穿盔甲的士兵跑來跑去,再無其他人。
巷口傳來小販昔日的吆喝聲,跨過時間長河,準確鑽進明溪的耳朵。
“後來呢?”青池追問。
明溪坐在未開張的包子鋪前,白貓和白狼化為人形,將她夾在中間。
明溪十指交疊,慵懶地翹起二郎腿。
黑色的流雲紋雲頭履挾持裙擺,高高掛起,露出描金廣袖下的一截純色襯裙。
她半眯著眼:“白衡自是舍不得殺她,又舍不得看她痛苦,便想著和她一起回歸天地。”
青池搶著說道:“不用說,沒殉成。”
明溪搖頭:“殉成了。”
赤梧心中有恨,她恨很多人。
比如說對待神魔同體不手軟的天族,生剖她仙脈取魅果的赤棲,揭穿她一切麵目的她,以及毀掉她周身魔力和皮相的魔主……
她甚至恨青池,恨明德,恨神農大殿上改變陣營的昭華女君。
如果她可以死在白衡劍下,這所謂的恨便不要緊。
可是,白衡要跟她一起死。
赤梧的恨便被放大,她以燃燒壽元為代價,蠱惑心如死灰的白衡。
白衡帶她前往天儘頭,獻祭神魂,和她共同布下滅世之劫。
“她這是想拉三界給白衡上神陪葬。”青池眉頭緊皺。
明溪淡淡地看了眼小灰點:“也許白衡也心甘情願被她蠱惑。”
說到這裡,她推演而來的前因後果也算講完。
明溪起身,緩緩靠近小灰點。
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一下小灰點,小灰點中的景象便鑽入她的腦海。
她看見才白衡和赤梧的肉身對坐於萬道黑雷之下,他們的魂魄早已被撕成碎片,與龐大的滅世之劫融合。
她看見滅世之劫招來星隕,布滿整個天儘頭。
她看見滅世之劫降臨後的景象。
天在下,地在上。
水倒流,山無棱。
她看見整個人界倒懸在太陽之上,被炙熱陽光變作大火爐,數不清的鮮活生命瞬間被蒸發。
她看見天界與魔界合二為一,互相吞噬,自相殘殺。
無數星隕墜落,最終砸滅太陽,整個三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灰蒙蒙的混沌之力開始蔓延,以不容拒絕的強硬姿態逐漸吞下整個三界。
不知過了多少萬年,三界傾,九州覆,萬物歸於鴻蒙混沌。
明溪緩緩睜開眼睛,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