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認真聽完劉嫖姚對稅法變革的闡述,越到後麵,她藏在麵具下的臉越不平靜。
不得不承認,劉嫖姚是難得一遇的奇才。他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他們所處的時代。
他提議廢除由朝廷預算開支後,向各地方攤派稅額的做法,直接依照當年收入納稅,上不封頂。
將以往根據財產多寡劃分戶等、繳納戶稅的形式,變為設立幾個首尾相連的固定區間。
每年秋收之後,按照實際收入的區間分彆繳納區間內規定的戶稅,區間越往後,規定的繳納比例就越高。
這就有點後世的階梯征稅的雛形。
戶稅不分農工商,同一視之。
地稅不變,照往常舊例,無地者不納地稅。
設立地監院,每三月定期複查土地買賣移戶之事。
若有買賣土地而不移戶者,買賣無效。土地和買地之金不僅歸原主人所有,還要罰三倍買賣土地的金額給地監院。
這樣一來,就能有效規避富人強買貧農土地後,卻讓貧農一直背著稅額的情況。
“提議很好,”明溪真誠地稱讚,沒等劉嫖姚高興多久,她話鋒一轉,“但是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劉嫖姚劍眉微蹙。
明溪問道:“你所設置的區間是以零到一百、一百零一到兩百這樣區分嗎?然後依照每個區間內的比例繳納戶稅。”
很快,她補充道,“我這隻是舉例,數量可變。”
劉嫖姚微微搖頭:“這樣分,豈不是免了收入兩百的人的其中一百。在下以為的區間是零到一百、零到兩百……以此類推。”
“依你所言,假如一百以下五十稅一,兩百以下四十稅一,”明溪飛快計算,“那麼一百以下要交二,兩百需交五。”
劉嫖姚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明溪問道:“倘若有人高到十稅一,五稅一,乃至二稅一。萬貫家財拱手讓去一半,他們會肯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嫖姚怔然片刻。
“那就最高設為十稅一?”他試探性問道。
明溪沉默不語,就是對他最好的回答。
在龐大的錢財麵前,哪怕是十分之一,都是一筆讓人足以肉痛,或者乾脆咬牙聯合造反的數目。
他曾引以為傲的稅法變革,不想卻被身側的女子,一言中的地點出問題關鍵。
劉嫖姚上揚的下巴慢慢垂下,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挫敗感。
就好像他日日麵對身為淮陰郡守的劉灰,卻始終無法親自動手為母報仇一樣。
明溪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道:“其實也不難辦。一百以內收五十稅一,一百零一到兩百之間的九十九收四十稅一。”
劉嫖姚猛地抬起頭,他這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分區間。
他微微側頭,看向落在搭著他肩膀的手。
她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白皙而不軟嫩,一看就知是耍刀的手。
“至於你說的工商之業同樣視之……”明溪收回手擱在劍柄上。
曆朝曆代都采取重農抑商的政策,在征收商稅上,向來不手軟。
若不抑商,難免出現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富可以,富可敵國就是一種罪過了。
劉嫖姚的視線跟著她的手,落在緊挺的腰間。
明溪正在思索,大拇指無意向上一抵,魚腸出鞘半指長。
陽光照射鋒利的劍刃,刺眼的反光使得劉嫖姚下意識用手背擋住眼睛。
明溪回過神來,大拇指摁在劍柄上,隻聽得“哢噠”一聲,魚腸重新歸鞘。
“手工業者暫且一視同仁,”明溪淡淡道,“商稅由以前的三十稅一降為四十稅一。”
招兵買馬要銀子,正好商人手中有銀子。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
經過劉嫖姚兩三天的潤色修改,明溪命人將新的稅製張貼公布,她所在的縣作為試驗區先實行。
稅製一出,滿城嘩然。
資產少的,自是覺得負擔減輕不少,滿心歡喜。
資產多的,把縣衙圍的水泄不通,念叨著什麼此乃天下不公之大事,憑什麼他們富者就要多繳納銀錢。
對於此,明溪親筆草書兩張匾額,上書“納稅模範之戶”,立在府衙前。
明溪放出話去,她將從所有納稅之戶中選出兩個擁護新稅製的模範之戶。
兩戶競爭,最後選出兩戶中的一個德才兼備的子女為本縣縣令。落敗模範戶的子女,可根據實際情況安排差事。
這個消息一出,圍在府衙前的富者麵麵相覷,視線最終落在匾額上的六個燙金大字上。
盛朝禁止商戶之子參加科舉考試,意味著商戶之家的子孫,哪怕才華斐然,也不可能入朝為官。
也就近些年眾節度使割據,為籠絡商人,方才招攬其子。
而且,那也得是大商人才能入節度使的眼。
就算如此,成為一縣之令那也從未有過,這可是光耀門楣的大事。
沒有被新稅製波及,反而得利的富商想都不想,舉手說道:“我願按照每年收入資產繳納戶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