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耶懿旨已下,她不可能再下一道聖旨駁阿耶的臉麵,故而隻好承認此事,調旁人補探花郎的缺。
大婚初期,朕頂著小郎君哀怨的目光專寵於他,府庫裡的各式珍寶流水似的擺到他麵前。
哪怕他整天擺著張臭臉對朕,朕都沒有生氣。
但日子久了,誰受得了冷臉,朕轉頭臨幸被封為側君的小郎君,偶爾出宮和小將軍廝混。
朕的小將軍,朕沒有把他納入東宮的很大原因是因為舅舅們。舅舅們認為他是軍中青年一輩的翹楚,就連阿娘都誇他。
而且,朕和他在一起很快樂,那是和東宮寵侍待在一起時,不同的快樂。
朕出生起,就注定要為大魏奉獻一生,無法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小將軍是無拘無束的風,向往馳騁疆場。
風被拘在東宮,就不是風了。朕願意給他彆樣的自由,讓他帶著朕對自由的憧憬,快意一生。
後來兩年,東宮又陸陸續續來了好些年輕貌美的小郎君。
小郎君們年輕氣盛,被朕寵的無法無天。他們被盛寵不衰的側君籠絡,一同針對失寵許久的太女君。
他們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小郎君,哪裡算的過曾在朝堂上勾心鬥角的太女君。
太女君一出手,就給朕鬨出了個東宮巫蠱案,以期朕的太女位被廢,改由皇弟入主東宮。
阿娘不信巫蠱之事,朕也沒必要行巫蠱之事。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一同審理此案,還朕一個清白。
他們繼續查巫蠱源頭,竟然查到朕近來最寵愛的侍臣身上,理由是爭寵。
而太女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衝朕挑釁一笑。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忍不下這口氣,他傷朕寵愛的侍臣,朕就去命人去抓他為官的父親的把柄。
水至清則無魚,官場上的人,鮮少有從裡到外都是乾淨的。
皇弟的小青梅很能乾,很快就找到他父親結黨營私的罪證。阿娘判下來之前,朕去問了阿娘,秋後問斬,其家財產充公。
然後他跪在朕身前,求朕搭救。
那夜,東宮的紅燭燃了一夜。
朕從沒見過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他,他滿臉不情願,眼睛深處卻又藏著被他按下的意·亂·情·迷。
第二天,朕以未來皇帝之祖父不可為罪人為由,請阿娘從輕發落。最後,他父親被貶為庶人,其家三代不得入京。
一來一去,朕和他打平,暫時休戰。
那一段時間,朕和他的關係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平平淡淡。
朕偶爾和他品茶對弈,談天說地。
說到興頭上,他仿佛示朕為知己,暢所欲言朝政之事,眉飛色舞。
朕看意氣風發的姿態,突然在想,朕把困在東宮,到底是對是錯?
朕娶他,究竟是為了所謂的征服欲還是什麼?
當夜,朕沒有留在他的殿閣中。
朕臨走之前,他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朕打馬出宮,和小將軍大醉一場。
小將軍抱著酒壇子,半邊臉隱在篝火後,躍動的火苗在他的琥珀色瞳孔中起舞。
他說:“太女君為人高傲,本性不壞。當初他遭殿下強娶,無緣朝堂,心中憋著一口氣。
“殿下如果真的喜歡他,就慢慢化去他心中的那口氣。人心不是石頭,總有捂熱的一天。”
然後他話鋒一轉,說:“但我觀殿下左擁右抱,似乎也沒有多喜歡他。想來殿下是因他從前眼高於頂,不甚尊敬殿下,故才娶他。
“殿下何不像放我自由一樣,還他天高海闊。”
朕記得朕聽完後,用力將酒壇子扔到地上,對小將軍說:“他已經上了皇室譜牒,終他一生,生是明家的人,死是明家的鬼。”
小將軍搖頭輕歎,不再相勸。
回宮之後,朕與他又回到最初的距離,這些天的談花飲月仿佛隻是一場空。
朕想起小將軍所言,本想好好哄著。不曾想江南稅收突有異動,阿娘派朕前去清查。
這一去,就是大半年。
江南煙雨,人也極美。
半年後,朕帶回一個溫溫柔柔的小郎君。
對此,阿娘揪著朕的耳朵,提醒朕注意身體,也多關心關心太女君。
朕從小習武,身體可好了,拍著胸脯請阿娘不要擔心。阿娘欲言又止,終究沒再說什麼。
他見朕又帶回一個小郎君,徹底對朕關閉殿閣的大門,終日與自己對弈,不理東宮俗事。
朕對小郎君正在興頭上,也沒想著哄他。
一夜,朕隨阿娘宴請藩屬國的使臣。
使臣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男子,舉手投足間不卑不亢。朕突然想起他在朝為官時的意氣風發,當夜爬牆去了他的殿閣。
那夜過後,朕不再寵幸旁的侍臣。
又過了兩月,太醫診出朕懷有身孕。孩兒他阿耶總歸身處東宮,但具體是誰呢,朕也不知道。
懷胎時,他高興慘了,對朕關懷備至,嚴令禁止侍臣們向朕邀寵。
朕誕下長女,他視如己出,性情不再像以前執拗。但朕每每寵幸侍臣後,他還是會幾天不和朕說話。
朕簡直都要覺得他愛上朕了。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三年,東宮裡的人開始爭論起女兒像哪位侍臣。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最像朕近來最寵幸的那個。
那人沒見過大世麵,被人捧著,開始以未來的太女殿下生父自居,還背著朕和女兒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的具體結果朕不知道,朕也不關心。
畢竟女兒日後能成為太女,是因為她是朕的長女,而不是因為她的生父。
事發後,朕發落了那人。
同時,朕也罰太女君幽禁三月。沒有他推波助瀾,那人沒膽子敢和朕的長女滴血認親。
再後來,女兒到了半大不小的年紀。
東宮裡又傳出女兒像另一位侍臣的言論,某一天朕經過東宮花園時,又恰巧聽到那侍臣教尚懵懂無知的女兒尋宗之事。
何為尋宗,他日女兒登基後,就更名改姓,隨他姓。
朕當場命人抱走女兒,下令杖斃有謀逆之心的侍臣,拖著他的屍體來到太女君的殿閣。
他看見侍臣的屍體後露出輕蔑的笑容。
朕讓人把屍體拖進他的寢殿,要他日夜盯著血肉模糊的屍體,歇了從中作梗的心思。
他終日麵對腐爛的屍體,繼續我行我素。以這樣那樣的名義,清除朕身邊的侍臣。
到最後,朕的身邊隻留下他和最初的側君,以及戍守邊關、偶爾回京的小將軍。
又過了幾年,阿娘和阿耶於睡夢中含笑駕崩。朕登基為帝,冊他為後,封側君為貴君。
登基不過兩年,他鬨出一件大事。
他獨自去往離宮。
阿娘登基後,覺得任用太監內侍太不人道,在前朝皇宮的基礎上擴建,將後宮一分為二。
一半為坤宮,供女帝的侍臣起居,服侍之人皆為男子;一半為乾宮,供男帝的妃嬪起居,服侍之人皆為女使。
朕居坤宮時,乾宮即為離宮。
然後,關於他和乾宮女使的謠言便傳了出來。
朕扯著他的衣領,問他到底要乾什麼?
他咬牙切齒地說:“陛下新歡不斷,臣給他們騰地方。”
是的,朕又招了些年輕的郎君入宮。這就是他口中的新人。
他要朕廢了他的後位,他說他願幽居冷宮,更願意飲下一杯毒酒。
奈何後宮自戕是禍及家人的大罪,他不敢。
所以他鬨出這件事,他跪在朕的麵前,請求朕,要麼廢了他,要麼殺了他。
不,朕不會廢他,也不會殺他。
他一天是朕的皇後,一輩子都是。死後,朕還要和他同葬皇陵,千古相隨。
聽朕說完,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氣,頹喪地走回屬於他的宮殿,緊閉宮門,過上自給自足的日子。
就這樣又過了五年,朕的長女足夠優秀,通過考驗,正式入主東宮。
回想過去種種,朕再一次爬牆,隻見他躺在藤椅上曬太陽。
他念起了經書,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看見坐在宮牆上的朕,他輕輕招了招手,仿佛朕是他闊彆多年的老友。
再往後,朕批完奏章後,便時常坐在牆頭和他閒話。為了方便,朕還特意命人在他的宮外修了個高台。
後來,朕和他都很老很老了。
他吃力的爬上梯·子,為朕梳理耳畔散落的發。
他低聲道:“來世,陛下的心不要分給這麼多人好不好?”
朕戲謔道:“天子博愛眾生。”
然後他輕歎一聲,爬下梯·子。
幾日後,朕再登上高台,卻不見他在庭院中念經喝茶。
朕命人撞開宮門,踏入他的寢殿。
和進京趕考時一樣,他身穿一襲白衣,安穩地睡在簡陋的床鋪上。
朕目送他的棺槨被抬入皇陵,心中湧起莫名的悲傷。
小將軍已經成了老將軍,他站在朕身邊,搖頭歎息。
“陛下和大行皇後,終究是錯過了。”
他離去後一年,朕立在長安的城牆上,俯瞰秀美江山。
朕看見一個白衣書生背著書箱,憧憬地仰望長安城牆,臉上是少年人特有的輕狂。
朕恍然大悟。
原來,朕一直愛著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他。
駕崩之前,朕留下一道遺詔。
凡高中進士者,若其本人不願,後世帝王不可強納其入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