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魚緊隨其後下了馬車,低垂眉眼綴在南陽長公主身後行禮,餘光瞄到一角明黃,壓住了好奇心並未抬頭多看。
這皇帝在女色上葷素不忌,實在沒好名聲。
當年原身能僥幸逃過一劫便緣於此,江家一聽皇帝巡幸到雁城,固然那會兒原身才十二歲,可人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江家不敢冒萬分之一的險,立馬安排原身離開,不然豈會讓個小姑娘跨越城池去參加手帕交的及笄禮。
攜新美人遊園的皇帝聽到動靜抬了抬眼皮,見是南陽長公主和一個陌生少女,隨口問:“難得見阿姐進宮,這是有事兒?”
南陽長公主不想點明江嘉魚的身份,免得被皇帝遷怒,遂含糊道:“陛下和娘娘給阿煜賜了婚,阿煜出征不便,我便代他向皇後娘娘謝恩。”
提及賜婚,皇帝不由自主想起前幾日那堆焦頭爛額的事,臉色瞬間冷了幾分。
冷不丁耳畔響起一道透著譏諷的聲音:“這不是江郡主嗎,進宮謝恩,怎麼打扮成這幅模樣?不知道還當皇宮是龍潭虎穴會吃了你,以至於你故意扮醜。”
皇帝臉色冷上加冷,像是覆了一層雪霜,渾濁的雙眼驟然射出精光,直刺南陽長公主身後的江嘉魚。
這就是那個導致他丟人現眼的江氏女。
故意扮醜?
把朕當什麼人了。
一種被冒犯的不悅,油然而起。
皇帝冷笑一聲。
江嘉魚想罵人,特喵的,居然是許清如,她什麼時候進宮,她都沒聽說。
許清如半個月前被抬進宮,那會兒皇帝剛決定讓新寵竇鳳瀾當替罪羊,麗嬪又懷孕,放眼後宮竟找不到一個可心人。皇帝便想起了許清如,自來男子愛新人。
一心想當蕭家少夫人的許清如不甘不願地進了宮,雖然家族讓她認命好好侍奉皇帝。可許清如對著又老又荒唐的皇帝,彆說曲意奉承,連強顏歡笑都實難以做到。
習慣了被後宮嬪妃百般討好的皇帝反倒起了征服欲,連‘沉冤昭雪’的竇鳳瀾都往後靠了,一門心思用在征服許清如身上。
許清如恨皇帝荒淫無道。
恨蕭璧君誘她蹚渾水,蕭璧君得償所願成為三皇子妃,自己卻進了宮。
恨謝皇後拿她立威,提議讓她進宮。
恨家人無能,護不住她。
……
恨昭陽公主跋扈,自己為了不輸比賽不得不兵行險招,結果摔下山坡。
連帶著導致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江嘉魚都恨上了。
盯著眼前的江嘉魚,許清如神情中的惡意難以掩藏,憑什麼隻她一個人墮入地獄。
南陽長公主掃一眼許清如,淡聲道:“這位小主說笑了,江郡主裝扮得體,何來扮醜一說,皇後娘娘剛還誇了小郡主端莊來著。”
許清如卻沒被謝皇後的名頭嚇倒,她冷冷一笑:“江郡主容色尚且在三皇子妃和崔相愛女之上,卻打扮成這幅無鹽模樣。陛下,您說這算不算欺君?”
這個皇帝曾大言不慚——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當年敢強行妻郗氏女王氏婦。
現在他還敢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許
清如心跳霎時加速,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心底深處滋生出一種陰毒的期盼——都下地獄吧。
皇帝心裡一動,不禁審視江嘉魚。
蕭璧君崔善月他都見過,一個溫婉優雅,一個明麗嬌豔,堪稱人間絕色,便是後宮第一人麗嬪在二人麵前都稍顯遜色,江氏女尚且在此二人之上?
真的假的?
江嘉魚垂眸斂色,並不出聲,靜觀南陽長公主的反應。若南陽長公主應付不過來,隻能自己硬著頭皮上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南陽長公主長袖中的手寸寸收緊,對皇帝沉聲道,“陛下,江郡君今日進宮是專程來謝恩,轉頭要是又傳出風言風語,隻怕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局麵再起波瀾。”
皇帝心裡咯噔一響,被拱起的火熄了熄,他收回目光落在不懷好意的許清如臉上:“休要胡言亂語,不然看朕怎麼罰你。”最後兩個字帶上狎昵的味道,以至於許清如臉色白了白。
皇帝拍了拍她的臉:“行了,走吧。”
說著話,拉著許清如揚長而去。
如釋重負的南陽長公主鬆出一口氣,也拉著江嘉魚上了馬車,再一次慶幸她做了喬裝,不然讓皇帝上了心終究是一樁隱患。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離去的皇帝回望一眼,眯起的眼眸中生出興味,如野草藤蔓,肆意亂竄:“江氏女的容色當真在崔蕭二女之上?”
許清如勾起嘴角:“陛下儘管派宮人私下一看便知,傾國傾城不外如是。”
“傾國傾城?”皇帝毫無預兆地變了臉,虎口掐住許清如的脖子。被迫踮起腳的許清如驚恐望著神情狠戾的皇帝,皇帝目光森冷,“江氏女公孫婦,朕看你是想讓朕傾國傾城。朝中那群老不死的糊弄朕,連你一個黃毛丫頭都想拿朕當槍使。在你們眼裡,朕就這麼愚蠢可欺。”
皇帝五指漸漸收攏,喘不上氣的許清如在求生本能之下手腳掙紮,卻無濟於事,空氣越來越稀薄,瀕死的恐慌席卷全身,就在她以為自己即將被活活掐死的時候。脖頸上的桎梏驟然消失,她整個人也隨之栽倒在地。
趴在地上的許清如大口大口的呼吸,從未發現空氣是如此的清甜,她心驚肉跳地望著臉色鐵青的皇帝。突然之間意識到眼前這皇帝固然荒唐,可即位前做了十年賢明遠揚的儲君,剛繼位那幾年也曾被讚許有先帝之風。
*
坐回馬車裡,南陽長公主少不得要問江嘉魚怎麼一回事。
當下,江嘉魚就把許清如想絆她結果自己摔骨折的恩怨簡單說了一回。特喵的,欺軟怕硬的慫貨,一次兩次都挑自己下手,有種搞罪魁禍首去啊。
“原來是她,”南陽長公主搖了搖頭,似悲似憫,“好好的公府貴女,何苦摻和那種事,不然豈會有進宮這一遭。”
說來,這也算是常康種下的因,果卻結在她未過門的弟媳身上,這算什麼?
報應嗎?
種種念頭在腦海中交織撕扯,南陽長公主忍不住揉了揉額角,不願意再想下去。
望著由內而外散發著疲憊的南陽長公主,江嘉魚關切詢問:“您哪兒不舒服?”
南康長公主對她安撫地笑了笑:“沒什麼。”她另起了話題,不再言宮中人,直到出了皇宮門,江嘉魚辭彆要回自己的馬車上。
“淼淼,”南陽長公主叫住她,眉眼溫柔,“往後若是宮裡有召,務必告訴我一聲,我陪你進宮。”
有王郗前車之鑒在眼前,南陽長公主覺得皇帝不至於色令智昏到那一步,然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此外宮裡還有竇鳳瀾和許清如這兩個與她有恩怨的新寵,得防著她們抽冷子來一下。
江嘉魚含笑點了點頭:“謝謝公主,我明白。”
南陽長公主跟著笑起來,有些話她不好說的太直白,好在這個孩子通透,心裡都明白。
拜彆南陽長公主,江嘉魚領著浩浩蕩蕩的賞賜招搖過市回到臨川侯府。
江嘉魚選了一些東西分給各個姐妹,林七娘那份親自送過去。竟然真倒黴催的遇上了皇帝,幸好有七娘的妙手幫忙。
林七娘輕聲問:“表姐這一趟進宮可好?”
江嘉魚報喜不報憂:“挺好的,皇後娘娘和藹可親。”
林七娘望了望她,抿唇笑了笑。
冷眼旁觀的呂嬤嬤覺得江嘉魚和林七娘都是杞人憂天,如今這皇帝固然好色。可在這種局麵下,瘋了才會打江嘉魚的主意。
皇帝瘋沒瘋的誰也不知道。
林叔政要瘋了!
他在教坊司和兩個西域來的客商爭風吃醋打了起來,混亂之中被傷及不可描述之地,遍尋名醫無果,而那兩個闖了禍的客商早已經逃之夭夭。
一時之間,林叔政成為茶餘飯後的笑料。
林叔政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在小耿氏的陰影下生活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擺脫了小耿氏,終於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男人了。
然而春風得意不到半年,竟然成了個廢人,這遠比不曾得意過更讓他肝膽俱碎錐心刺骨。
為了重振雄風,林叔政是什麼偏方猛方都敢用,連衙門都沒心思去了,也是沒臉去。
眼見他鬨得不像話,臨川侯直接讓林叔政卸了差事。
求之不得的林叔政一頭紮進治療隱疾的大業之中。
古梅樹永遠行走在八卦最前線:【林叔政居然相信那個江湖騙子的話,吃蜈蚣壯陽,肚子痛了兩天兩夜。至於嘛!至於嘛!當不了男人,當女人也可以啊,反正他可男可女。】
江嘉魚:“這……能逆?”
古梅樹:【能,怎麼不能!多著呢,老夫跟你說哦……】
大開眼界的江嘉魚緩了緩:“他就算了吧,他這樣畫地為牢自我折磨挺好,真挺好的。”反正肯定比左擁右抱好。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才是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結局。
*
“姑娘可滿意了?”呂嬤嬤笑吟吟看向林七娘。
林七娘垂眸看著手裡的書,指尖慢條斯理撚過一頁書:“看來是該輪到我想辦法讓你們滿意的時候了。”
“姑娘真是冰雪聰明。”呂嬤嬤笑著道,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點好,省了多少無謂口舌。
林七娘從書後抬起眼,靜靜望著呂嬤嬤。
呂嬤嬤不再賣官司,徐徐道:“四皇子十五要去白馬寺為已故的婉嬪娘娘做十周年祭。”
林七娘原是為了送進宮做準備,麗嬪懷著龍裔生出二心,不大好用了。
然人算比不過天算,四皇子黨氣焰越來越盛,尤其是江嘉魚那樁官司,雖然落了皇族的臉,卻為四皇子贏得了不少民心。
再有崔謝兩派雖然沒旗幟鮮明地支持四皇子,可遇上事,卻屢屢站在四皇子黨那一邊,實在令人心驚。
相較之下,雖然麗嬪心野了,可肚子裡那塊肉還沒平安生下來,也就無從得知男女,更不知道能不能養大,宮裡夭折的孩子多的去了。所以麗嬪將就還能用用,何況還有三皇子妃在宮裡周旋。
形勢還是四皇子處更加嚴峻,美人計雖然俗套,但委實好用。
這兩年麗嬪可不就遞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