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慮和近憂(1 / 2)

連日來, 李高地城裡去了幾趟, 都是看兒子和侄子們買的新宅子。

今兒看到李滿囤, 李高地覺得有必要給大兒子也提個醒。

“滿囤啊,”李高地說:“你雖然在城裡置了鋪子,但我瞧你那鋪子, 可有些小。”

“這幾天, 你兩個兄弟滿倉、滿園都在南城置了宅子, 你二伯家的滿壟、滿壇,還有族長家也都在南城買了房。”

“這城裡的房子都賣瘋了。”

“你比你這些兄弟都剩錢, 倒是也趕緊在城裡置一處宅子才好。”

李滿囤聽說族裡這麼多人都在南城買了宅子,也是一愣, 但轉即便就釋然:自古以來, 莊戶人家手裡有了錢, 便都用於買地和置宅。現壓根沒人賣地, 族人們買不到地,可不就要置房嗎?

“爹, ”李滿囤笑著告訴李高地:“我今兒來就是告訴你, 我在南城也買了處宅子。”

“嗯?”李高地聞言便笑了:“宅子也買在南城?”

人上了年紀便就希望兒孫都在跟前,現三個兒子不約而同把宅子買在一處,可見兄弟間緣分深厚。

“是啊, 爹, ”李滿囤點頭道:“前幾天,王家的有了。”

王氏胎已坐穩。李滿囤便就不能再把王氏有孕的消息瞞著他爹了。

“啥?”李高地驚了:“王家的,有了?”

與李高地話音同時落地的還有於氏手裡的茶碗, 不過,李高地家的堂屋是泥地,粗瓷碗掉地上,隻是滾了兩滾,並沒有碎。

紅棗看著地上的碗底朝天地趴地上,徹底沒動靜後,抬頭看看於氏的臉色,便即極乖巧地走過去,把碗撿起來,遞還給於氏道:“奶奶,碗沒碎!”

“就是您的鞋子濕了,要換了!”

聞言,於氏低頭查看自己的衣裳,方瞧到自己左腳的半個鞋麵以及褲腿全濕了。當下,於氏也不接碗,自顧走進臥房,關上了房門。

眼見於氏不接碗,紅棗也不惱,她把碗轉遞給一旁立著的郭氏。

“二嬸,碗給你!”

“哎–哎!”郭氏如夢方醒一般接過了碗,轉身去了廚房。

打發走兩個臉上表情皸裂的女人,紅棗方回到她娘王氏身邊,挨著她娘坐下。

王氏快意地看著於氏和郭氏失魂落魄的模樣,不覺挺直了腰杆:她將有自己的兒子,她家的錢財再不勞她婆婆和妯娌惦記了。

李滿囤沉默地看著紅棗坐下,方才出聲回道:“有了。城裡醫館郎中都瞧過了。”

“隻是,那時候,月份淺,所以沒說。”

“現在胎坐穩了,才來告訴,讓爹您高興、高興!”

說著話,李滿囤的目光落在李高地的臉上。李滿囤想知道他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

李高地耳聽消息確鑿,當即就咧開了嘴。

李滿囤沒兒子,一直是李高地最大的心事。這件事,他確實感覺到了虧心。

故現聽說王氏有了身子,他是真的高興––這下好了,大房有後了。他不僅可以心安理得的見祖宗見陳氏了,而且他另兩個兒子滿倉和滿園也不必再因爭著把兒子過繼給滿囤而傷和氣了。

李高地雖說不管家務,但於氏三番兩次的問他給滿囤過繼哪個孫子還是讓他留了心,而剛剛於氏和郭氏的反常也讓他敲定了心中所想。

經過了分家一出,李高地已隱約感受到三個兒子間的隔閡——滿囤與滿倉和滿園離了心,而滿園又和滿倉起了嫌隙。

這樣的情況下,王氏有孕,不止能讓大房有後,而且還免了二房和三房間的爭執他和他的三個兒子終於都可以消停過安生日子了。

這真是太好了!

“好,好,好!”李高地激動得一連誇了三個好字。

李滿囤看他爹是真的高興,方才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言語間也不由得多了幾分親昵。

“爹,”李滿囤告訴李高地:“我想著如果王家的這胎是兒子。”

“我就送他進城念書。”

“故此,我就買了南城孔廟對麵的房子。”

“我沒彆的想頭,就想讓孩子打小就沾沾孔廟的文氣。”

李滿囤說一句,李高地讚一句,一直到李滿囤說完,李滿地方滿意道:“你想得對。”

“咱們莊戶人想往上走,可不就得靠孩子念書上進嗎?”

誰都知道莊戶人家改換門庭的唯一法子是科舉。科舉的起步是童生試。童生試要經縣考和府考。縣考到也罷了,考試就在城裡縣學,這府試卻是要去府城禹州考試。

雖說禹州離雉水縣隻120裡,牛車半天的路程,但窮家富路,一趟行程食宿也得有幾吊錢,若是一次考中還好,若是考不中,來回這麼幾次,又豈是一般人家能供得起的?

所以,高莊村的孩子雖說也上學念書,但都隻是識字,念些《千字文》、《百家姓》、《增廣賢文》之類,並不學對韻和經書。

高莊村至今隻裡正家的孩子去府城試過童生試,且還落了第,故李滿囤並不願誇口,直言孩子將來要科舉。

李高地心底明白李滿囤的顧慮,也不明說。但心底的歡喜卻是比知道兒子們都在城裡買了房還更甚––村裡買房的人家多了去,但似滿囤這樣,為孩子念書上進而買房的,卻還沒有。

滿囤能有這份見識,李高地覺得他死了也能閉眼。

聽明白了李滿囤話中未儘之意的,還有李滿倉。

李滿倉趕城裡買房,起初隻是出於心裡一個不可為人說的執念––他不能差大房太遠。大房既然在城裡花三十吊錢置了鋪子,他有錢自然也要買個等價的宅子。

但此刻聽到李滿囤的話,為兒子們將來的營生愁苦了許久的李滿倉方如夢方醒:他錢財上雖趕不是大房,但他有三個兒子呢!

他三個兒子中,隻要有一個,能讀書出頭––不說似城裡謝家的謝老太爺、謝老爺一樣能中進士、舉人然後做官,哪怕隻要能中一個童生和秀才,都足以使孩子在族裡村裡甚至城裡真正立足了。

就比如他,城裡買了房,又能如何?他在城裡還是沒有營生。他還是得在高莊村種地、摘枸杞。而他的三個兒子,若沒有其他出路,便就還和他一樣,繼續種地、摘枸杞。

他,李滿倉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但他的三個兒子,貴雨、貴祥、貴吉呢?

家裡現在富裕,一年光賣枸杞就有七十吊錢的收益。但再過二十年呢?孩子們大了,還不是得分家?

貴雨,作為長子,還好,能得7層家業,以枸杞算,一年能有49吊錢的收入,可貴祥和貴吉,要怎麼辦?一年才11吊錢,這可叫他們怎麼活?

所以,李滿倉早就在想,一味的土裡刨食是不行的。兒子們必須有其他出路,比如進城開個茶水鋪或者學個手藝啥的。

正思慮著呢,可巧得了李滿囤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