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動靜紅棗壓根就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地為越走越近地李金鳳所吸引。
李金鳳已完全不是紅棗記憶裡的樣子了。
紅棗記憶中的李金鳳, 臉色紅潤,下巴上還帶著嬰兒肥, 眼睛雖說不大,但瞅人的時候也是黑白分明, 清澈有神。
但現在被人攙扶走近的李金鳳臉色青白, 臉頰瘦得沒了一丁點肉不說, 一張臉皮更是瘦削得似見了日頭的薄冰, 仿佛下一刻就能融化,然後噴射出皮下黑青色的血管來。
李金鳳的兩隻眼睛也是凹陷得嚇人——原本清亮的眼白似幾天沒睡覺一樣布滿了紅黃血絲, 中間黑色的眼仁定著前方跟兩個黑洞似的折不出一星光亮。
如果說剛剛進門的錢氏隻是臉上的化妝化得似僵屍的話, 那麼眼前的李金鳳不必化妝就是一個現成的活死人。
金鳳進城也不過三個月, 咋就成這樣了?紅棗思及她爹進城給桂圓洗三家來時說過桂圓也是極小極瘦的話,經不住懷疑:她三叔家兩孩子, 金鳳和桂圓彆是在城裡感染了啥烈性傳染病吧?
能讓人在短時間急劇消瘦的傳染病, 紅棗知道的, 隻有肝炎。
紅棗能知道肝炎,是因為她前世的同事就有得肝炎的。
據那位同事所說,他之所以得肝炎,是因為小時候他家請的保姆有肝炎, 偏這位保姆還喜歡把飯嚼碎了喂他。
心念轉過,紅棗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攙扶李金鳳的鄭氏身上。
紅棗早知道鄭氏的年齡。但實際看到鄭氏的麵容, 紅棗卻是禁不住歎氣。這鄭氏的臉皮子,不說和她白胖的三嬸子相比了,就是跟她娘王氏相比較也都透著股老相。
過了大半年舒心日子的王氏, 皮膚雖然依舊不夠白皙但人的精神氣兒卻是立起來了,連帶的眉眼也長開了,不再整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反觀這個鄭氏,不知道是不是打小日子就過得不順心的緣故,年紀輕輕,額頭上就刻印了好幾道的抬頭紋。
故而紅棗一見就知道這是一個跟她娘一樣的受氣包子。
與她娘一樣,這個鄭氏的身板生得也是矮小瘦削。但這些都不足以論定鄭氏有病。
半尺高的門檻橫臥在堂屋門前,誰進門都得抬腳跨過。
李金鳳在門檻前停住,木然的眼眸終於轉向了門檻,臉上也露出了畏懼。
“金姐兒,”鄭氏低聲道:“您先緩緩,然後一氣兒跨過去!”
病得門檻兒都跨不動了?紅棗同情地看著李金鳳。肝病可不好治,即便在前世這也是絕症。
紅棗雖然將李金鳳和李玉鳳一般看待——都隻是點頭之交,但真地眼見李金鳳小小年紀就得了絕症,紅棗還是禁不住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嗯?”背後忽然傳來郭氏的驚呼:“金鳳這是咋了?”
“好好的,咋就突然瘦成這樣了?”
“前兒,正月二十,我見到時還不是這樣。”
郭氏雖說精明,但到底還是個婦人,有著天然的婦人之仁。何況李金鳳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見天地叫了她伯母四五年。
郭氏本想自己過去把金鳳抱進來,但瞧到鄭氏又立刻站住。
“錢家妹子,”郭氏不悅地轉頭責備錢氏:“這金鳳病了,你咋還讓她自己走?趕緊地,讓你買的人把她給抱進來。”
於氏瞧到李金鳳地模樣也是嚇到了。她扶著桌子站起身顫著嗓子問道:“滿園啊,金鳳這是咋了?”
比起郭氏,於氏雖說心腸鐵硬,且也不大待見李金鳳這個女娃,但她確是從未想過不把金鳳養大。
就是李高地見狀也是呆愣住了,跟著轉頭問兒子:“滿園,金鳳咋了?城裡看過郎中了嗎?”
“爹,娘,”李滿園趕緊回道:“金鳳沒事兒。”
“她這是剛裹了腳,哭傷了氣,過兩天就好。”
裹腳!紅棗腦袋嗡地一下。這世竟然也有裹腳這個封建糟粕?
身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的紅棗雖然從沒有見過裹腳,但曆史政治課上老師確實講過纏足是封建主義對女性精神和**的摧殘和迫害。
前世紅棗為高考背政治過嘴不過心,但這世紅棗在親眼目睹了李金鳳裹腳後的活死人樣,立無師自通地了悟了當年課本這句話後濃縮的血淚苦難。
她三叔,紅棗真的憤怒了:可真是個禍害!
說實話,紅棗雖然看不上她三叔李滿園,覺得他沒出息。但對於她三叔同她奶以及二叔先前一道算計她爹娘祖產宅子和田地的事,紅棗卻也沒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