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兩隻舔完了奶,李滿囤又去井邊的水桶裡撩了點水洗了把手,方才進了堂屋。
堂屋裡王氏已經把奶茶盛擱在飯桌上了。李滿囤端起碗一氣喝光。
放下碗,李滿囤低頭瞧見紅棗剛在日頭下跑得粉撲撲的臉頰,不禁想起李金鳳那張瘦得隻剩菠菜葉子大的小臉,很歎了一口長氣。
“家裡的,”李滿囤問王氏道:“這奶茶還有嗎?”
“有,”王氏答應著拿起碗:“等著,我再去盛。”
“不是我喝。我是想著給金鳳送些去。剛我聽滿園說金鳳好些天都吃不下飯了!”
“金鳳咋了?病了?”王氏聞言立刻關心問道。
三房搬回來好幾天,王氏都還沒打過照麵。
“唉,李滿囤歎氣:“這事兒說來話長。滿園在城裡不知信了誰的話,給金鳳裹了腳……”
李滿囤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通,直把王氏聽得目瞪口呆。就是紅棗也都聽愣怔住了——紅棗是真沒想到沒心沒肺的李滿園還能知道心疼人。
“爹,”紅棗搶先問道:“你說三叔他後悔了?”
“我瞧是。”李滿囤點頭道:“隻是事已至此,金鳳沒了回頭路,你三叔才隻能閉著眼睛往前淌了。”
“怎麼會沒有回頭路呢?”紅棗急道:“這把腳解開不就行了嗎?”
前世解放後連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放了裹腳布,紅棗覺得李金鳳這才裹了幾天,咋就不能回頭了呢?
“唉,你不懂!”李滿囤道:“這姑娘家生平最要緊的是名聲。這金鳳先前不裹腳也就罷了,橫豎我們莊戶人家姑娘都不裹腳,沒人會拿這個說事。”
“但金鳳現既有了這裹腳的名聲,便就隻能接著裹,等腳裹成了。而且隻裹成還不行,還得裹好,然後真的嫁到好人家去,不然,你三叔一家都得被人給笑死。”
李滿囤婚後多年無子,早知人言的厲害,故而即便李滿園自己都還懵懂著呢,他卻是旁觀得清楚明白。
剛以為李金鳳能得解放的紅棗默了。
前世女子纏足陋習的摒棄是社會經濟發展和思想文化解放運動相輔相成的結果,所以,紅棗想:這世女人想得解放也得社會經濟先出現資本主義萌芽,然後再來場新文化運動?
這難度,可有點高。
前世的那個萌芽可是萌芽了五六百年,然後新文化運動又運動了三四十年。
所以,這破除女子裹腳的風俗真的就隻能家祭無忘告乃翁了?
“不能吧?”王氏揣度半天還是難以置信:“錢家妹子家常連雞都不敢殺,她如何能對金鳳下這個手?”
家常殺雞宰魚從不含糊地王氏昨兒不過聽說紅棗受涼,當即就覺得心慌。將心比心,王氏覺得錢氏乾不來給金鳳裹腳這事兒。
李滿囤一聽也覺得奇怪,跟著說道:“是啊!三弟妹看著也不是狠心人。反倒是滿園平常最愛看殺豬了,村裡不管誰家殺豬他都要去瞧熱鬨。”
“但滿園確是受不了金鳳哭,我看著他從家裡跑了出來!”
“就是啊!”王氏接道:“三弟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錢家妹子那麼文雅的一個人如何能做得了?”
紅棗仔細回想了一下李滿園家的人口,統共就六口人。其中李貴富上學,李桂圓吃奶,等李滿園再跑出了門,這家裡可不就剩下錢氏、鄭氏和李金鳳了嗎?
所以他三叔家能給李金鳳洗腳換裹腳布的就隻有錢氏和鄭氏了。
鄭氏一個下人,且看著就是個老實頭,所以即便是她動的手,主意也定是錢氏拿的。
錢氏!紅棗可不是她娘王氏,她在排除了其他人後,很輕易地就接受了李金鳳裹腳是錢氏主導這個結論。
錢氏是李金鳳的親娘又如何?紅棗心說:不管前世還是現世,她見的以愛為名的傷害還少嗎?
李滿園糊塗,錢氏虛榮,兩個蠢貨合力禍害了李金鳳這個可憐孩子。
紅棗改不了金鳳被纏足的命運,就不想給金鳳送奶茶。
一缽頭奶茶是小,紅棗想:但為李滿園和錢氏兩個無知、無聊還又愛慕虛榮的人一解讀,誰知道又會生出啥是非來?
“爹,”紅棗直言問道:“你說我們族裡會不會有人看到金鳳裹腳而跟著效仿?”
“嗯?”李滿囤聞言一愣,轉即心虛道:“應該不會吧?”
“一般人看見金鳳那個受罪樣,哪裡能舍得自家孩子裹腳?”
李滿囤覺得他和李滿園一樣受不了孩子哭。先李滿園是因為無知害金鳳上了賊船,現族裡有了李滿園這個前車之鑒,其他人也該是和他一樣都不打算給孩子裹腳了吧!
但願如此吧!紅棗心說:雖然潮流不可避免,但能晚一點是一點,萬一潮流中間改了道兒呢?
那可不就好了嗎?
雖然機會微乎其微,但夢想總是要有的,何況前世的統計學早已證明小概率事件遲早會發生!
紅棗看她娘王氏盛一缽頭奶茶,然後囑咐餘曾氏使陸虎給李金鳳送去。紅棗到底沒有出口阻止。
羊奶營養豐富,易消化好吸收,相比一般的飯菜能更好地補充體力。李金鳳瘦成一把骨頭,若再不補些營養,紅棗覺得她不定能撐的過去。
作孽的明明是李滿園和錢氏,沒道理讓李金鳳這個孩子買單。
婦人之仁就婦人之仁吧!紅棗想:橫豎她兩世都是個女人。
看王氏裝好奶茶,李滿囤忽地說道:“家裡的,你再盛一缽頭奶茶給爹送去!”
陸虎進村要經過老宅,李滿囤想:這叫人瞧到他有東西送弟弟卻不送他爹,沒得又是是非!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李滿囤老爺給裹腳定性了,就是條賊船。
《大誥》是本好書,是李滿囤老爺的行動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