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五月初四)(2 / 2)

紅棗一覺醒來起床出屋,然後看到自家堂屋罕有的香煙繚繞,似極了先前老宅的堂屋氣象,而她娘也似她奶於氏一樣極恭敬地站在香爐前雙手合十。

紅棗見狀覺得奇怪。她看她爹李滿囤就在飯桌前吃早飯,便好奇問道:“爹,娘今兒咋想起一大早燒香了?難道過端午也似過年一樣連前一天都得燒香?”

老宅裡因為於氏信奉神佛,家常有事沒事的燒香——比如於氏失手摔個碗啥的都要對著香爐嘀咕半天,以致紅棗穿越幾年都沒搞懂這世正規的燒香習俗。

紅棗可不信神通廣大的神佛會管於氏失手摔碗這類的小事。

事實上,紅棗覺得如果她是神佛,而於氏敢這樣沒事找事的煩她的話,她一準似前世朋友圈拉黑吃頓飯都要發十個小視頻的人一樣拉黑於氏。

神佛一準也是有脾氣的,紅棗想:金大俠都說了“我佛還會做‘獅子吼’呢!”

李滿囤隨口接道:“這香其實是我早起給敬的。今兒芒種。芒種往後不是會經常下雨嗎?我就想著咱家近一百畝麥子才剛割好,現在可不能下雨,所以就給神佛上香,求神佛護佑咱們這幾天彆下雨,有雨也等咱們麥子曬乾收倉了再下!”

紅棗……

“然後你娘瞧見了,就也跟著許願了!”

“你娘你知道的,也信神佛。先前在老宅,她看到你奶燒香,也都要跟著拜拜。”

“現咱家自己住著,家裡香爐燭台也是都有,但你娘因為香貴,家常的舍不得燒。故而今兒看到我燒香,她方才趁火接泥頭地跟著拜拜。”

紅棗……

所謂“知妻莫若夫”。王氏的娘家因為太窮,從不燒香。燒香,是王氏嫁給李滿囤後才在婆婆於氏身上長的見識。

先分家前,王氏每每見到於氏上香,也會悄悄地跟著拜拜,然後祈禱神佛給她一個兒子。

但自從分家後單住,王氏內心裡雖說比在老宅時還要敬奉神佛但因王氏腦子裡實在沒有自己上香的這根弦,故而家常的,她並不燒香。

話語間,王氏和神佛講述好自己的心願,睜開了眼睛。

“紅棗,”王氏跟紅棗招手道:“你趁著這香還有,也趕緊地來拜拜。讓神佛護佑你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紅棗……

似臨時抱佛腳這樣的事兒,紅棗前世也沒少乾,但乾成她爹娘這樣——一注香還要省儉給一家人全部用上,紅棗還真是聞所未聞。

但對上她娘期待的眼睛,紅棗還是老實地走過去雙手合十大聲說道:“求神佛保佑我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眼見王氏滿意地點了頭,紅棗方如蒙大赦地跑去洗漱。

至於神佛收到香火和祝願後的表情,紅棗就隻能當他脾氣好了。不然,咋辦?

早飯後,李滿囤去村裡收油菜,紅棗自然跟著繼續去地裡撿麥穗——夏忙就是這樣,頂沒事乾了就下地撿麥穗,橫豎麥穗撿撿總是有的。總之,不作興有閒人。

油菜收割得趁早晨有露水的時候,這樣菜籽不容易炸開。且油菜收割後也不能堆在地裡,得儘快送到曬場,故而李滿囤收好油菜後就帶紅棗回了莊子——李滿囤可不放心把紅棗一人留在地裡。

現在農忙,村裡短工多,生麵孔也多,若是有拐子混在人中把紅棗給拐跑了,他往哪裡找去?

走進莊子,拒絕了要來幫忙的餘祿和陸虎的好意,李滿囤自己拉著裝著油菜的板車去曬場。

紅棗想著去曬場要從莊裡磨坊那裡上坡過橋,她爹拖車辛苦,她倒是在後頭幫著推一把才好。

推車是每個莊戶孩子必修的思想品德課——基本上每個莊戶孩子自打會走路起就被教育看到人力拉車上坡一定要搭把手幫忙推車。

故而紅棗打小就知道跟著她娘給前麵使力拉車的爹推車。

剛幫她爹李滿囤把車推過了橋,紅棗就聽到遠處的田野傳來悠揚的號子聲——“今年的小麥,哼哪哼哪(劈劈啪啪)!真不錯啊!哼哪哼哪(劈劈啪啪)!棵棵秧苗撫養好啊,喂喂,好妹妹呀。產量定比去年高啊,嗬……”

聞聲,紅棗呆住了——為什麼她會聽到女聲領唱的勞動號子?她這是在日頭地下撿麥穗撿久了,幻聽了嗎?

幻聽!一定是幻聽!這世的女人會不唱歌!紅棗搖搖頭,似要搖去耳邊的歌聲。

不過,紅棗徒勞了,傳進她耳朵的聲響越來越大。

“爹,”紅棗快步跑到車前方問道:“你聽到什麼了嗎?”

聞言李滿囤笑道:“你是說曬場那邊傳來的打麥號子嗎?走,瞧瞧去!我也是前兒才知道,咱們莊子裡打麥還要喊打麥號子!”

打麥號子?紅棗一陣恍惚:她小學音樂課似乎也學過一個類似的號子。不過多年過去,她現就記得當年那個帥帥的男音樂老師在黑板前麵領唱,而她則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同座小男生搖擺著身體比著喊“哼哪哼哪!”

“爹,”紅棗追著李滿囤問道:“咱們莊子裡打麥號子是女人喊的?”

“是啊!前幾天莊裡男人下地割麥,女人曬場打麥,可不就是她們喊打麥號子嗎?”

走近曬場,紅棗果真看到曬場地麵鋪滿了金色的麥秸,而莊裡的婦人們則列著隊揮舞著連枷打得熱火朝天。

莊子裡現雖有三頭牛和三頭騾子,但麵對近百畝小麥還是有點杯水車薪。故而今年桂莊打麥的主力依舊是靠人力。

人工打麥的工具就是連枷。所謂連枷就是由一根竹杆活動地連接一個木條或者竹條做成的爪子形狀的農具。

紅棗前世就知道連枷。不過那時她知道的連枷是遊戲《雄英無敵》裡狼人一族的武器。

遊戲裡連枷於紅棗的意義就是在紅棗食指輕點鼠標選中狼族攻擊時彈出一個信息框來提示敵軍生命的減少。

這世的連枷,實物紅棗舉過一回,唯一的感受就是沉,所以就遑論把連枷輪得旋轉起來然後砸地打麥了。

紅棗的娘王氏會用連枷打麥。先紅棗看她娘打麥時雙手握著連枷的竹杆,然後行雲流水一般的後拉、上舉、前揮、下撲、擺杆,如此循環往複,竟覺得似在舞蹈——紅棗百看不厭。

但現在,紅棗看到了罕有的女人們一起列隊揮舞連枷,輪番領唱打麥號子的集體歌舞,其間連枷整齊劃一打在麥穗上發出的“劈啪”聲更是聲勢浩大,每一下都似催擂的戰鼓一樣敲擊在紅棗心頭,震撼得紅棗熱血沸騰!

高莊村不似紅棗歌舞升平的前世,它的歌曲就是號子,舞蹈就是勞動,所謂的載歌載舞就是打著號子勞動。

穿越七年,紅棗隻有限地看過男人們的歌舞,卻從未聽過女性的歌聲。

但今天,紅棗不止聽到了女聲領唱的《打麥號子》,還欣賞到了女人們的集體歌舞——所以,紅棗以為今天五月初四,芒種,著實是個好日子,不枉她一家早起就燒香拜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