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惡大罪(六月初八)(2 / 2)

李高地開門看到打門的李滿囤不由一愣,隨口說道:“滿囤啊,既然來了,咋不進去呢?這大門沒拴啊?”

話音未落李高地就看到李滿囤身前板車上的紅蛋,臉色陡然變得難看——長子這是把他這兒當親戚走呢!

李高地探頭往李滿囤身後的來時路上瞅了瞅,然後便拉開大門說了一聲“進來”,就自顧自氣呼呼地進屋去了。

李滿囤也是沒想到會是他爹來應門,當下四目相對也是頗為尷尬。

按李滿囤先前的設想,不管來應門的是滿倉還是郭氏,他都把先前跟李貴林和李貴銀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然後再借口他還要給其他族人送禮就推著車離開——如此既表明了他的態度,也沒有當麵折他爹的臉麵。

今兒天色已晚,他妹李桃花得明天傍晚才能接到家來,故而李滿屯不想趕今天跟他爹說…話,以免給他後娘作妖的機會。

李滿囤是真沒想到,二房夫妻兩個竟然會都不在家!

自古都是“人怕見麵,樹怕扒皮”。不管李滿囤先前想了多少應對,但此刻真的麵對他爹,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眼見他爹當先氣走,李滿囤狠狠心終是把車推進了院子——既然事已至此,李滿囤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總之,他絕不讓他後娘在他兒子的洗三席麵上指手劃腳,說三道四。

和陸氏一樣,於氏現也坐在自家的炕上紡紗。

天氣炎熱,窗戶洞開,於氏剛聽到敲門聲,然後就看到李高地過去應門,接著轉眼又看到他氣呼呼地走回來。

自李貴銀的兒子李興文出生後,於氏就一直替王氏算著日子。

前兩天李興文滿月酒上於氏還問過何穩婆王氏生產的日子,故而她知道王氏生產就在這兩天。

果不其然的,六月初五那天就有人看到繼子莊子裡的人來背何穩婆去接生,然後至晚方回。

村裡人都以為李滿囤家的生了,結果跟何穩婆一打聽,方知是虛驚一場。

雖然都說是虛驚,但於氏以為王氏的肚子既然有了動靜,那麼離真正發動也就快了。

故而自六月初五以後,於氏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在家等消息。

現於氏看到李高地開門一趟卻生氣回來,就經不住心生疑惑:繼子家該不是生了吧?然後又生了個女孩?

於氏放下線框,想去問問,不想卻看到繼子李滿囤推著板車進院——板車上五個竹筐裡裝著的豔紅喜蛋映著天上的晚霞,竟似比已轉到西頭的落日還要刺眼。

到底,於氏氣湧心頭:還是叫那王家的生出兒子來了!

一進堂屋李高地就坐了自己慣常的位置後開始吸煙。

李滿囤在院裡停好板車後拿竹匾撿了十個紅蛋進堂屋放到李高地麵前的桌上。

“爹,”李滿囤竭力鎮定說道:“今兒午晌,我家裡的替我生了個兒子,這是喜蛋!”

李高地低頭抽煙不說話。

李高立心中氣苦,但卻不知從何說起——畢竟,確實,已經,分了家。

故而長子滿囤若真將他這兒當親戚走,他除了成為彆人嘴裡的笑話外也挑不出理來。

李滿囤站了一刻,終說道:“爹,這日頭眼見就要落了。您若沒啥事,我就先走了。我還得趕在太陽下山前把蛋送掉!”

說完話李滿囤就打算邁步出門——村裡要送三十九戶人家,而他才走了三戶,他得抓緊時間才行!

聞言李高地終於抬起頭,厲聲喝道:“滿囤,你敢不孝?”

思索半天,李高地黯然發現,現他唯一能拿來說事兒的地方也就是滿囤的行為讓他不開心——可算是不孝!

不孝?李滿囤被李高地的話給生生氣笑了——古話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先前因為他沒兒子,他爹說他不孝,把他分家分出去,他認了;但今兒他有了兒子,他爹竟然又說他不孝!

感情這孝與不孝,全都在他爹的嘴皮子上?

想朝廷審犯人都還得三審五審呢,而他爹嘴皮子一張竟就想定他罪名——這未免也太過便宜。

所以,李滿囤想:他就是拚著今天趕不及給族人報喜,他也得跟他爹把這事說道說道。

“爹,”李滿囤正色道:“‘不孝’是朝廷法典《大誥》裡的十惡大罪!”

李高地……

不是,李高地心說:我一個當爹的在家說幾句兒子不孝,跟朝廷法度有啥關係?

一時間李高地覺得自己有點懵。

“爹,”李滿囤接著說道:“但《大誥》裡也說朝廷推行孝道,提倡同居共財,即不與父母祖父母分居析財。故而‘不孝’大罪隻用於和父母祖父母同戶共居的子孫。比如,現和您一個田稅徭役戶頭的滿倉!”

李高地……

李高地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親生兒子李滿囤會義正言辭地拿朝廷的法度來和說事——這話若是傳出去可是比剛剛有人瞧見兒子李滿囤站在祖宅門口似走親戚一般敲門還讓他難看。

高莊村建村至今,還沒有兒子跟爹開口閉口朝廷法度的先例!

“爹,”李滿囤抬起頭正視李高地坦然說道:“我以為先前的分家,就是我對您最大的孝順!”

李高地……

雖然李滿囤語氣平和,言語婉轉,但李高地依舊聽出了長子對他違反朝廷“嫡長子繼承製”的無聲控訴——生平第一次,李高地不自在的躲閃了兒子的注視,難得的覺得有點無地自容。

他確是違反了朝廷律法!

李滿囤定定地看了李高地一會兒:“爹,六月初十早晌,我兒子洗三,您高興就來吃飯!”

丟下話,李滿囤走了,李高地頹然地癱坐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李高地的“不孝”撒手鐧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