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感覺(六月初十)(1 / 2)

騾車駛進謝宅大門, 謝福習慣性地把騾車轉向書房,不想卻聽到身後謝子安的吩咐“去明霞院!”

謝家大宅的中心有十五個三進院落,其中謝子安住的院子因為院裡有兩棵花紅勝火的老石榴樹,便取了前人舊詩《庭榴》裡“朵朵如霞明照眼”這一句取名為明霞院。

明霞院雖是謝子安的院子, 但白日裡謝子安多在外院書房, 並不來內院。

謝福明白大爺這是要去見大奶奶, 不敢怠慢, 當即把騾車轉向了內院。

垂花門外停下騾車,謝福看到迎上來的四個婆子,立刻急促道:“趕緊地告訴大奶奶, 大爺來了!”

明霞院的人都知道大奶奶雲氏每日午後雷打不動地要歇一個時辰的午覺——隻大爺來了才能破規矩通報!

聞言四個婆子中立分出一個飛跑進院送信去了!

至此,謝福方才打起車簾, 扶謝子安下了車。

謝子安下車站穩後立刻過河拆橋,推了謝福一把。

“我這兒現用不上你, ”謝子安揮手嫌棄道:“趕緊的,家去洗洗。臭死了!”

謝福……

還是在端午的時候, 雲氏就使了陪房陶保去高莊村打聽紅棗。

陶保辦事倒是儘心。他自得信的當天就騎了毛驢出北城直奔高莊村而來。

行到村口,陶保牽了驢站在路邊尋思一會兒要怎麼跟人打聽, 結果不想身後的圍牆裡突然走出來一個人跟看賊似的看著他問:“客官你找誰?”

陶保被他看得心裡一跳, 趕緊托口道:“這位大哥, 我跟您打聽一下這謝家村要怎麼走?”

對方聞言方才緩了麵色告訴他出村過橋往南走就是。

陶保不敢耽擱,道謝後就趕緊的騎上驢走了——一直走過了橋,陶保方才沒再感覺到身後那兩股盯人的視線。

陶保沒想到高莊村的村民如此警覺,無奈之下隻得尋了那管謝家村祭田的相熟管事打聽方才知道高莊村村口的幾戶人家自從今年清明被人偷了枸杞樹後, 現有事兒沒事兒就盯著村口道路瞧看,把一個村的村口看得比城門還嚴實——說不出尋訪人名姓和緣由的生麵孔,根本就進不了村。

而且,不止高莊村一個村如此,這周邊幾個被偷了樹的村子全都一樣。

眼見高莊村防備甚嚴打聽不到消息,陶保就轉悠到城裡李滿囤開的鋪子打聽。

時因為農忙,李滿囤北街的糧店鋪子關了,隻有三十三家巷賣菜和羊奶的鋪子還開門。

於是為了探聽消息,陶保就每天早起去李滿囤鋪子買菜外加一天三頓地去喝羊奶。

如此半個月過去。功夫不負有心人,陶保終於從鋪子裡那個叫張乙的夥計和偶爾來店幫工的他弟張丙閒聊家裡剛結束的夏收時旁聽到了一條有關李滿屯家女閨女紅棗的消息——那個紅棗的鐮刀磨的特彆好,比老北莊,不,現在叫桂莊的莊子裡的所有人都磨得好!

苦等半個月就等到這麼一條消息,陶保也是喪氣,但奈何大奶奶還等著呢,隻得和家裡的商量後硬著頭皮把消息遞了進去。

雲氏得到消息倒是怔愣了片刻:世間萬事不拘大小,能做得極致,都是心性智慧缺一不可。

這紅棗小小年紀,家常磨把鐮刀也能蓋過一應老農,可見這孩子做事不止用心,還會用腦——這便就難得了。

不怪能叫大爺看上,死活要弄進家來。

昨天,也就是六月初九,陶保在李滿囤鋪子喝羊奶的時候,又聽到一條消息——那鋪子東家李滿囤果然如去歲秋天謝子安所預言的一樣,生兒子了!

自從聽到這條消息後,雲氏就覺得心神不寧——她直覺謝子安要搞事。

所謂“知夫莫若妻”,雲氏和謝子安夫妻十來年,早知道謝子安骨子裡的執拗和任性——紅棗和謝尚的婚事,他都已哄得老太爺都點了頭,哪裡還能再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現謝子安看中的這門婚約還剩下的問題也就是女方父親李滿囤的同意了——對此,雲氏雖不知謝子安具體打算 ,但從婚期緊迫,謝子安卻一直按兵不動來看便知他在等一樣事,如此再關聯上女方父親膝下隻紅棗一個獨女,便極易想到謝子安現等的就是李滿囤生兒子——隻有有了兒子的李滿囤才不會似先前一樣看重女兒,如此,謝子安才能有機可乘。

果不其然,今兒早飯後陶保家的便來告訴說謝福趕騾車載了謝子安和雞蛋、酒、饊子、紅糖這些月子禮出了門。

雲氏一聽就明白謝子安這是搞事去了——習俗裡,非血親間的月子禮從來都是禮到人不到。

所以,若無絕大圖謀,雲氏絕不相信平常連去個自家莊子都要看黃曆選日子的謝子安能頂著彆家婦人的月子血光上門?

知曉謝子安為了這樁婚約如此儘心費力,雲氏也是左右為難——自古“夫妻一體”,論理,她作為妻子本當傾力幫襯丈夫謝子安的任何決議,但一想到兒子謝尚將來的獨木難支,雲氏便又覺得該當阻止——沒有親手足,且連個姐妹也沒有的兒子,若再沒有得力嶽家的幫襯,要如何應付家裡這許多的狼子野心?

心裡存著事,故而早晌雲氏就去佛堂求了一支觀音簽。不想此番竟抽到了觀音簽的第一簽“開天辟地”——簽詩:“此卦盤古初開天地之象。諸事皆吉也”;解曰:“急速兆速。年未值時。觀音降筆。先報君知”;聖意:“家宅祈福;自身秋冬大利;求財秋冬大利;交易成;婚姻成;……”

“婚姻成”!雲氏目光死死盯著簽紙中的三個字,整一個早晌都沒出佛堂。

午後雲氏雖說和往常一樣準點上床躺下,但卻因心裡依舊念叨著這樁婚事根本睡不著。

輾轉反側間,雲氏聽陶保家的進來說大爺來了,不覺長歎一口氣——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終究是叫謝子安給拐回家來了。

雲氏坐起身,披上外衣,正準備讓丫頭春花小詩伺候梳頭,就看見謝子安已大跨步地走了進來。

眼見謝子安臉色潮紅,鬢角掛汗,身上秀才衣冠的前胸後背以及兩腋更為熱汗濕透,雲氏真是又氣又疼,禁不住埋怨道:“這麼熱的天兒,大爺還要出門應酬?瞧瞧,這都把自己熱成啥樣啦?”

謝子安熱得連話也不想說。一打簾子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蹬掉了腳上的皂靴和布襪,光腳踩在屋內的磚地上。

捂了大半天的腳終於得了解放,謝子安看著地磚上被自己的熱腳熏騰出來的水氣滿足地直歎氣:剛真是要被那鞋襪給捂死了!

雲氏跟前的大丫頭瑤琴、安棋見狀趕緊地拿了絲緞的拖鞋來給謝子安踩上,然後又幫著更衣。

另一個大丫頭錦書則走到茶盤前倒茶。

雲氏看謝子安熱得不是一般得厲害便拿過丫頭春花手裡的簪子來自己挽發,嘴裡吩咐道:“春花,你去叫洗澡水,順帶預備大爺換洗的衣裳。”

“小詩,你把那井水湃的西瓜現切一個來給大爺解暑。”

對著鏡子挽好發髻,雲氏轉身看到謝子安手臂張開,背靠冰鑒站著由兩個丫頭幫著寬衣,不禁走過去勸道:“大爺,您剛打日頭下來時出了大汗,現可不敢貪涼!”

接過錦書遞過來的熱茶,雲氏揭開蓋碗後親遞送到謝子安嘴邊,謝子安低頭喝了,然後方歎息道:“還是家裡好啊!”

含著金湯匙出身的謝子安今兒還是生平頭一回和人在三伏天沒冰鑒的屋子裡一處喝酒呢——那滋味,真是畢生難忘!

聞言雲氏微微一笑,正欲接話,卻聽丫頭瑤琴突然驚呼道:“大奶奶,你看大爺脖頸上……”

雲氏尋聲看去,看到謝子安雪白的脖頸上突然暴漲起來的似芝麻餅一樣的紅色疹子不禁也變了顏色,驚道:“好好地怎麼又起疹子了?這脖頸、胸口、還有後背,咋發得這麼快?”

謝子安雖然是個男人,但因平素養尊處優慣了,皮膚也比一般人的嬌貴——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地起疹子。

“彩畫,”雲氏叫丫頭:“趕緊的,告訴高福請郎中來!”

“不用請郎中,”謝子安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胸口,淡定道:“你讓人拿了仁丹痱子粉來倒也罷了!”

所謂自病自醫,說的就是謝子安這樣的情況。

雲氏一聽,自是趕著讓人去拿藥。

如此眾心捧月地洗了頭洗了澡換了衣裳,然後又擦了痱子粉,吃了仁丹和井水湃的西瓜後,謝子總算覺得自己又做回了謝家大爺後方才消停下來,能和雲氏好好說話了!

“今兒我去李滿囤家賀喜,”謝子安如此告訴媳婦:“然後乘他高興時候和他說了我們兩家兒女的婚事,他當場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