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為業(七月初八)(2 / 2)

謝尚見狀也不以為忤,自顧收了手,主動和陳寶陳玉站到了一處。

謝尚這番舉動落在周圍三個大人眼裡,心情自是各不相同,比如李滿囤那是覺得謝尚又大方又有禮,不愧是他給紅棗挑的女婿,而陳龍則是生平頭回覺得兒子有點不登台麵——不就是拱手回個禮嗎,兩個兒子竟是一個也沒答出禮來!

至於李桃花,她早原就以為青葦村學堂不行,教不好她兒子,眼下見狀,不過更是堅定了一回送兒子進城念書的決心罷了。

跟著李滿囤往莊裡走。陳玉看走在身邊的謝尚頭帶金冠、腰纏玉帶、一身錦繡、氣宇軒昂,與他過往見過的人都不同,心中好奇,終忍不住問道:“尚兒,你家是做什麼的?”

謝尚……

謝尚來不及吐槽陳玉的那聲“尚兒”,便即為陳玉下一句“你家是做什麼的?”給問笑了——謝家名聲赫赫,在雉水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故而謝尚還是頭回遇人跟他打聽他的家世,一時頗覺新鮮。

“詩書為世業,清白是家傳。”謝尚不過微微一思,就思到了前朝詩人的名句來做了回答。

說著話,謝尚習慣性地一撚手裡的扇柄,“唰”地一聲撚開了折扇,然後搖了兩搖,耍足了風流,方才說道:“我家以詩書為業!”

詩書?陳玉隻知道書,沒聽說過“詩書”,故而禁不住心想這是個什麼營生?不過陳玉愛麵子,剛已輸給謝尚一回,現就更不願給謝尚知道他的無知。

於是,陳玉便裝模作樣地點頭道:“這個營生不錯,來錢快,而且錢多!”

能拿出一萬兩銀子做聘禮的人家,陳玉暗想:家裡一準有個極來錢的營生——比如他家山頭的枸杞,但比枸杞來錢更快!

男女有彆。李桃花習慣性地跟在男人,包括自己的兒子們身後走。當下在後麵聽到陳玉的話恨不能上前兜頭給他一巴掌——知道跟誰說話嗎?李桃花氣道:就敢順嘴飄?

“詩書”那是不錯的營生嗎?李桃花簡直痛心疾首:那是天下最好的營生!

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都不知道——還在這裝大尾巴狼?

謝尚聞言一怔,轉即笑道:“是啊,若不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誰還‘三更燈火五更雞’地苦讀啊?”

剛他準嶽父讓他跟陳玉好好相處,謝尚想:如此他便隻順著陳玉說也就罷了。

橫豎讀書有多重境界,比如他太爺爺,當初舉家發憤為的也隻是錢。所以他現這麼說,也不算市儈。

李桃花先前聽她哥李滿囤給她講過“黃金屋、千鐘粟”,知道這七個字七個字連在一塊說的話就叫“詩”。

李桃花看謝尚言笑晏晏中出口成章——那詩張嘴就來,心下佩服,轉眼再看兩個兒子——大兒子陳寶一臉懵懂、小兒子咕嚕嚕轉著眼睛跟隻猴似的隻想耍小聰明,不覺心中感慨: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但這讀沒讀過書的教養就是不一樣啊!

雖然聽不懂“顏如玉、千鐘粟”,但對於“有黃金屋”四個字,陳玉還是聽得懂的——隻不知道這個“書中自”是個什麼地界,陳玉心說:那裡竟有黃金做的屋子。

不過,陳玉轉念一想:這是人家掙錢的營生,他即便問,對方一準都不會說。如此,他倒是不要問的好!

心念轉過,陳玉又道:“尚兒,你家有錢雖好,但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虧了身體可不合算。我紅棗妹妹不是貪財的人,你很不必點燈熬油的天天苦到半夜才睡!”

聞言謝尚不高興了,當即說道:“玉哥兒,先前倒也罷了。但現紅棗既跟我定了親,那你便不能再叫她名字了。你得依禮稱呼她表妹!”

李桃花聽全喜娘說過城裡的規矩,當下也幫腔道:“是啊,陳玉,還有陳寶,往後你們得記著啊,人前人後都要改叫表妹!”

陳玉……

陳寶……

顯榮跟在謝尚的身後默默地看著,心說:看來他得給他爹提醒一聲——把府裡家常吃的紅棗換個說法,不然,尚哥兒得多不高興啊!

陳龍雖然一直在前麵和李滿囤說話,聽李滿囤說今兒都來了哪些人,但心思卻分了一半在身後的兒子和謝尚身上。

無他,謝尚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少爺——他著實擔心兒子言辭無狀衝撞了對方。

現聽到謝尚因為陳玉叫了紅棗的名字批駁,而媳婦桃花又如此說,不覺心中嘀咕:城裡還有這個規矩?

陳龍一家進了堂屋,少不得又是一番應酬。如此待到黃曆上標注的吉時,李滿囤方在堂屋上香禱天,然後又去月子房揭了簾子——房裡悶了整一個月的王氏抱著兒子出現在了人前。

因沒有進城做綢緞袍子,王氏為了今兒的儀式特地戴了謝大奶奶送她的那套蓮花桂子足金頭麵。

頭麵收在臥房,還是王氏使餘曾氏通過紅棗才悄悄拿到的。

一套九件的頭麵是李桃花早起幫著王氏梳頭戴上的。

因紅棗今兒也戴了足金的蝶戀花頭麵,故而李桃花對於王氏暗搓搓想要在頭麵上壓過自己的小心思一無所覺,或者即便意識到了也隻會以為是自己多心——足金頭麵的蓮花桂子圖案寓意“連生貴子”,王氏今兒戴,原是再合適不過了!

據說女人的一生有三次改變體質的機會:第一次青春發育期;第二次圍產期,即坐月子;第三次更年期。

王氏這個月子做的好——不操心、不吃力、吃得好、睡得好,故而當下露在金頭麵下的臉龐圓潤豐腴,即便臉皮子還算不上特彆白皙,但一個人卻也有了這世人推崇的“富態”!

而她抱在懷裡的李貴中也因為王氏月子裡吃得好、奶水足,養得白白胖胖,圓頭圓腦——臉盤子看著較大他一個月的李興文還大!

李滿囤一見就歡喜壞了。他小心翼翼地從王氏懷裡抱接過兒子,溫柔笑道:“兒子哎,爹可算是又見到你了!”

王氏則站在月子房門口張望了一回,直看到站在東廂房前廊柱子邊一身金光的紅棗方才放下心來,然後和李滿囤笑道:“當家的,咱們進堂屋見長輩去吧!”

看到貴中,李高地也是喜歡的——還是那句話,貴中是給他摔盆的人。

“好,好,咱貴中生的好!這臉盤子大的,一看就是個富貴相!”說著話,李高地從懷裡掏出個紅布包打開,露出裡麵一隻掛著小鈴鐺的銀鐲子來。

鐲子是昨兒李高地和李滿倉進城買的。一對半兩的小鐲子,價值七百文,正合適今兒走禮一人給一個。

李高地拿在繈褓左右各搖了兩搖——叮叮當當的聲響立吸引了李貴中的注意,他兩個黑眼珠盯上了眼前的晃動地銀色閃光,臉蛋下意識地跟著鐲子從左轉到了右。

“我這孫子聰明,”李高地得意道:“這麼小就知道找銀子!”

李滿囤……

“這個鐲子滿囤你先替貴中收著,等他大些,再給他戴!”

把銀鐲放到繈褓上,李高地自覺找回了顏麵——今兒他出手的可是銀子!銀子!銀子……

李滿囤把貴中又抱給他二伯李春山看,至此王氏才走上前來見李高地。

“爹,您這一向可好?”王氏給李高地福了一福。

看到王氏給自己行禮,李高地直眨了好幾下眼睛,方才認了出來,然後便禁不住感歎王氏福分好——一個山裡姑娘,就因為嫁了他兒子滿囤,現在也是通身富太太的氣派了。

李春山見到貴中也高興,他給了一條拴著銅鏈子的大銅鎖。

接著是李豐收,他給了一個足有一兩的銀項圈。

再接著就是陳龍,他給了一個半兩的大銀鎖。

然後就是王氏的大哥王石頭了。

作為親舅舅,王石頭搬出他扛來的那個巨大的搖窩以及裡麵裝著的衣被等物。

“這些都是給貴中的。”說著話,王石頭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露出裡麵兩顆又尖又長的獸牙來。

“這是狼牙!”王石頭憨厚說道:“我今春打死的最大一匹狼的狼牙。這狼牙避邪,往後給貴中戴身上,什麼邪祟都不敢近!”

坐在主桌的謝尚原本無聊之極,但這一刻看到狼牙,眼睛瞬間就亮了,然後又聽王石頭說這狼牙是他獵的,謝尚再看王石頭的眼神明顯就不一樣了——哇,打死過狼的男人!

至今隻射殺過兔子的謝尚深深地豔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