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族譜(七月十五)(2 / 2)

因這回李滿囤給他爺奶準備的各種紙紮堆滿了墳頭的緣故,故而所有族人,連族長李豐收在內,都得讓李滿囤先燒——他不燒,旁人都沒地燒。

李滿囤也沒想到他在城裡紙紮鋪子見樣買樣瞎買一氣還能有如此效用,當下也是頗為意外。

但事已至此,李滿囤隻得在眾目睽睽之下上香禱告了一回後方按照店家的囑咐先燒了幾個元寶給野鬼做買路錢,隨後又燒了一條大紙船、兩頂轎子和四輛馬車做運輸工具,然後才堆到一處的金山銀海搖錢樹聚寶盆田宅房屋金童玉女……

族人多是頭回看這許多花樣的紙紮,一時不免指指點點挨得極近。

但等火點著後,長長的火舌瞬間吞噬掉原先五彩繽紛的紙紮,於火光中隻留下紙人、紙屋等裡麵做支撐的竹竿。然後轉眼功夫火紅的火焰又燒透了竹竿,從火中爆出“劈啪劈啪”地聲響不算,還向四周圍炸出一溜溜的火星,直把周圍看熱鬨的族人唬得“啊啊啊”地後退了好幾步。

一時火儘,族人意猶未儘地一邊議論著“滿囤孝順,給他爺奶燒這許多的田宅錢仆”一邊自燒了紙,然後不免再去李滿囤他娘陳氏墳頭又看了一回燒紙。

對於李滿囤這回給他娘陳氏燒了跟他爺奶一樣排場體麵的紙紮,李高地倒是樂見其成——他不必擔心將來到了地下沒有田地房屋了。李高地高興地想:剛他可瞧見了,那紙糊的田地房屋裡都蓋著十殿閻羅的鮮紅大印呢!

山上下來,李高地當著人高聲道:“滿囤、滿園,今兒中元節,你兩個跟我家去吃晌午飯!”

“曖!”李滿園一聽就應了,然後道:“爹,貴富跟你先去,我家去叫了錢家的一會兒就來!”

目送李滿園走遠,李滿囤方才笑道:“爹,王家的和貴中現在做雙月子,故此今兒午飯便隻我一個人來!”

李滿囤絕口沒提回莊子接紅棗來吃飯的事,李高地想想也就沒提。

紅棗不來雖是可惜,李高地想:但玉鳳的事才過去沒幾天,滿囤心裡有氣也是自然。滿囤今兒能來已是看他臉麵,如此倒是不能逼迫太過。

聽到門響,透過廚房窗戶看到李滿囤跟著李高地前後腳進門,郭氏立壓低聲音囑咐灶後燒火的李玉鳳道:“玉鳳,你大伯來了,你可記得彆再出廚房現眼,聽到了嗎?”

“知道了,娘!”李玉鳳悶悶地應了,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自七月初七李滿囤上門請客後,李玉鳳雖不必再擔心被族長拉去填塘,但卻感受到了家人的疏離和嫌棄。

比如七月初八,她娘跟她奶自她大伯莊子家來後就請了族長伯娘來家幫忙裁衣裳。

李玉鳳看她奶拿黛藍色細布幫她爺裁了一件長袍和一條她自己的裙子,然後又拿紫紅細布給自己裁了一件女子長袍。

她娘也拿藏青色細布給她爹和三個兄弟都裁了長袍,然後也給她自己裁了藏青色的裙子和棗紅色袍子。

一家八口人,七個人都做了新衣裳,獨她沒有。

李玉鳳早就想要長袍和裙子了,做夢都想,但這回她卻不敢問。她怕又問出她娘的罵來——過去這些天,她真是被她娘給罵怕了。

李玉鳳還是頭回知道她娘這麼會罵人,罵她就跟她奶先前罵大伯娘一樣的順溜。

她娘做衣裳沒她的份,而她奶不僅吃飯分菜少給她肉,而且分果子更是沒她的份——不說大伯家拿來的西瓜葡萄了,就是自家山頭長的青蘋果,她奶也不肯再給她一個。

偏她同樣也不敢提——李玉鳳還清晰記得一年前她奶罵大她伯娘偷嘴雞蛋時的難聽。

她爺就不說了,他原就覺得她是賠錢貨,不大理她,現李玉鳳最傷心的是她爹。現在她爹教她弟貴吉認字的時候卻是再不叫她一起了,而在她自己湊過去的時候雖說沒趕她,但也再不會和氣地問“玉鳳,你也聽明白了吧?”

她爹,李玉鳳傷心的想:都已經好些天沒叫她“玉鳳”了!

她大哥李貴雨對她倒還好,但他現看書寫字比先前更刻苦,她也不好多去打擾,不然被她娘看到又要挨罵。

唉,想起自己的近況,李玉鳳看著灶堂跳動的火苗真的特彆的想哭——她一點不想搞成現在這樣,她後悔了,但一切卻都回不去了!

錢氏帶著李金鳳進堂屋看到大房隻來了李滿囤一人——王氏和紅棗都沒來,心中明白二房這回確是把大房給得罪狠了。

紅棗原就是大房李滿囤夫妻兩個的命根子,錢氏心想:玉鳳敢搶紅棗的婚書,差點毀了紅棗的婚事和名聲,大房夫妻倆個怕是這輩子都恨死玉鳳了!

李金鳳雖說年歲還小,但因家常的聽她爹娘議論李玉鳳這件事兒,故而也知道了其中厲害。

當下李金鳳看李玉鳳並不露麵,上茶都是她二伯母郭氏親來,便知她娘說的沒錯——她玉鳳姐姐這回真的是“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有得苦了!

“金鳳來了?”於氏看到李金鳳倒是難得的親熱。她衝李金鳳招手道:“金鳳,來,來奶奶這邊坐!”

在目睹了紅棗莫名嫁進謝家的經過,心思深沉的於氏便以為有必要善待家中所有未定親的女孩兒——天知道哪塊雲彩會下雨,誰又將是下一個紅棗?

兩個身邊長大的親孫女,於氏想:玉鳳太蠢,眼見是說不到好人家了,而金鳳卻是來人方長。

至於三房那個最小的李桂圓,於氏則以為現還是太小了,待長大些,知道好歹了,她再好好看待也來得及。

李金鳳下意識地看了眼她娘錢氏,直看到她娘衝她點了頭方才小步挪到於氏跟前輕聲細氣地叫道:“奶奶!”

於氏把李金鳳和錢氏的小動作儘收眼底,不動聲色地拍拍左手的位置笑道:“金鳳,坐,坐下來和奶奶家常都做些什麼?”

看來,於氏想:這錢家的日常在家沒少當孩子的麵抱怨自己。

真是可惡!

錢氏微笑看著李金鳳在於氏手邊坐下,心裡也是暗罵:老虔婆還是這般會見風使舵!她眼見玉鳳這條船沉了,轉就來籠絡金鳳了!

一頓飯而已,她還真不信老虔婆能當著她的麵籠絡了她閨女金鳳去!

自紅棗定親後,錢氏一直堅信她閨女金鳳將來能沾紅棗的光嫁到一個好人家。

一桌吃飯,郭氏看婆婆於氏對三房李金鳳異乎尋常地和顏悅色,心中酸楚:玉鳳愚蠢,害人害己,似她婆這種隔了肚皮的丟開手倒也罷了,她這個做娘的往後要怎麼處?

李高地看女桌上於氏對李金鳳噓寒問暖,少不得也關心李貴富一回,然後李貴富便就說了些私塾讀書的事。

李滿囤因要為陳寶陳玉將來轉學做打算,當下倒是聽得認真,間或還插問兩個問題。

李貴雨見李滿囤關心私塾的事,以為他大伯是為兒子貴中未雨綢繆,便也瞅機會插話,說了些他私塾裡的事。

李滿囤對於李貴雨這個侄子倒是沒啥特彆惡感,便也隨口說了幾句。如此這頓飯倒是吃得還算愉快。

午飯後李滿囤和李滿園各自家去,郭氏使李玉鳳收碗擦桌。她自回屋跟男人說話。

“當家的,”一進屋郭氏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今兒大房貴中上族譜的事怎麼說?”

“上好了。”李滿倉歎息:“他作為長房長孫,排位還在我和滿園前麵!”

“啥?”郭氏驚了——這比她早先預想的還更糟!

“族裡排班現跟城裡謝家一樣了!”李滿倉搖頭:“往後咱們二房,還有三房是再越不過大房去了!”

“可大房的貴中還那麼小!”郭氏就差直說立不立得住還是兩說了。

“即便沒有貴中,大房不管過繼誰,哪怕過繼一個外人,他過繼的孩子排位都將在咱們上麵。”

“怎麼會這樣?”郭氏猶自不敢信。

“城裡謝家就是這樣。謝家長房地位尊崇,大爺謝子安和紅棗女婿謝尚的族裡排位都在他們叔爺輩的其他十二房老爺之上。如此,謝大爺這個族長即便年紀輕,輩分低,族裡的長輩也不敢擱他前麵倚老賣老!”

“當家的,照你這麼說,”郭氏臉上露出深思地表情:“咱們族長這回這麼乾,其實不隻是奉承咱們這房大房,竟還有替貴林做族長開路的意思?”

“十成十是這個意思!”李滿倉點頭道:“今兒這麼一改,咱爹和二伯雖然輩分還大過族長,但因劃歸到房頭,便不似先前祭告時名字明白無誤地排在族長前頭——今兒祭告祖宗,名字排在最前的是大房的族長、貴林和興和他們三個。”

“往後啊,族長一脈單獨排班。族老們輩分再高,在祖宗跟前的排位也越不過族長去了,如此咱們族也和謝家一樣,不管輩分都是族長為尊了!”

郭氏……

“這事,咱爹也能同意?”郭氏想想還是覺得不對——公公李高地一向可是個愛麵子的人,如何能甘居人後?

“咱爹一向聽二伯的,而二伯,為人你還不知道嗎?這叫他先前是不知道族譜班次還能這麼排,現即知道了,自然是要長房族長這房為尊了!”

至此郭氏方才徹底默了。

作者有話要說:  論排列組合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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