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紅宮錦(八月初六)(2 / 2)

以王氏、李桃花打頭的李氏族人立在主院門堂內看到兩個分穿著竹青和綰色綢緞衣裳袋著金玉頭麵和火紅石榴花的體麵婦人打頭引著一輛由四個頭插銀簪和絨花穿青衣藍裙的仆婦推著的紅漆馬車緩緩走來,便知道車裡坐的一準就是謝大奶奶了。

看到推車仆婦衣裳的一刻,李桃花著實感激她哥給她做臉——給她買了銀頭麵不算還給她做了兩身綢緞衣裳,讓她能今日站到人前。

李氏族人的臉色則都有些不大好看——無論誰發現自己費儘心力縫製的體麵衣裳隻是旁人家的仆婦穿著,都會覺得心塞,何況她們大都數人都還沒有銀簪。

馬車停住,一個青衣婆子擱車旁放下一個三層的踏腳凳,然後便和其他三人一起退到一邊,換上四個穿著紅綠黃藍等鮮色綢緞袍裙頭上插著金珠玉翠和紅色絨花的漂亮女孩兒走上前來分列兩班的在車旁站定,至此先前頭裡的兩個體麵婦人方分站到車駕的兩邊,其中一人打起車簾,另一人則立在踏腳凳旁出聲喚道:“大奶奶,您請下車。”

所以,陸氏看看打簾子婦人白皙的手指上的足金戒指,心裡一片茫然:這個周身氣派,保養得宜,看著比她更像一族宗婦的婦人其實隻是謝大奶奶身邊的一個仆婦?

這謝家一個仆婦尚且如此,隻不知這謝家的宗婦謝大奶奶又是何等的氣派?

早在馬車停下的時候,雲氏就透過車窗一角看到了門堂內的李氏族人,然後便首當其衝地認出了王氏和李桃花——無他,王氏的金頭麵就是她送的,而李桃花的銀頭麵雖不是她送的,但身上衣裳的衣料卻也是她送的。

至於其他人,雲氏隻要知道是李氏族人就夠了!

自古“一代管一代”,雲氏想:她作為婆婆需要應酬來往的隻有親家,其他人都隻是個麵子情。

聽到陶保家的來請,雲氏慢條斯理地拉好裙擺蓋住了腳,然後方一手扶著車門探出身子,將另一隻手交由陶保家的攙扶後才踩著腳凳下車。

錢氏一直盯著雲氏的灑金石榴裙的裙擺想看看傳說中謝大奶奶的三寸金蓮,結果卻是大失所望——謝大奶奶無論是踩著腳蹬從馬車上下來,還是踩著院門前的石頭台階進屋,都沒將腳露出裙外分毫。

眼見裙擺停住,錢氏可惜地收回目光抬起頭,然後便看到謝大奶□□上戴的那比她身上火紅石榴裙還紅得牡丹石榴瑪瑙頭麵——錢氏從沒見過這樣的紅,一時間不禁看直了眼睛。

在今兒見到謝大奶奶之前,王氏一直以為世間最富貴的頭麵莫過於金燦燦的足金頭麵——即便謝家下聘的玉石頭麵也隻是勝在精巧雅致。

但當下看到雲氏的鑲金正紅瑪瑙頭麵,王氏方才知曉世間還有一種紅比金燦燦還更富貴!

她先前真是太孤陋寡聞了!

陶氏站定後看到王氏直眼瞧著雲氏不說話,立咳嗽了兩聲。

王氏得此提醒方才如夢方醒,勉力拱手笑道:“謝大奶奶,您一路辛苦,快裡邊請!”

雲氏也拱手道:“李太太客氣,您先請!”

雲氏進堂屋看到東房房門禁閉,便知紅棗就在裡麵,便調轉目光和王氏寒暄,然後分賓主落座。

隔著窗戶瞧到族人都去院門迎謝大奶奶,紅棗不禁問李金鳳:“金鳳妹妹,你不出去看看嗎?”

李金鳳依舊怕走路,當下搖頭道:“不去了。橫豎一會兒謝大奶奶要進來!”

紅棗看李金鳳年歲幼小,說話卻是老氣橫秋,沒有一絲這個年歲孩童該有的活潑,不禁內心歎一回裹腳害人。

謝家送的大定禮與小定禮的吃食,諸如喜餅、豬、羊、魚、酒、乾果、鮮果、糖、茶葉、芝麻之類差不多完全一樣——唯一的差彆就是六對雞改成了一對大白鵝。

按照古禮,大定時男方該下一對大雁以表矢誌不渝,但因大雁稀少難得,故而實際裡多用白鵝替代。

對於謝家又送這許多的吃食,李滿囤也是無語——比如上回就送了十擔酒,足有八十壇,這回又再送了十擔,李滿囤自覺他可以開個酒鋪了。

念完一堆吃食,謝福方才念到:“

鳳冠霞帔:一套

正紅娟喜服:一套

龍鳳呈祥正紅宮錦喜鞋:一雙

龍鳳呈祥正紅宮錦喜袍:一件

龍鳳呈祥正紅宮錦蓋頭巾:一件

龍鳳呈祥八寶嵌金項圈:一件

龍鳳呈祥照妖鏡:一件

龍鳳呈祥子孫袋:一套

定臂銀:一袋

……”

高莊村嫁娶大定向來都隻一套紅布衣裳一雙黑布鞋然後再加塊兩尺見方的紅布蓋頭——何曾有過鳳冠霞帔?

至於什麼照妖鏡、子孫袋啥的,更是為所未聞。

當下聽說,李氏族人都把眼睛盯到了小廝抬來的杠箱上。

看到拉開的抽屜裡顯露出來的錦繡珠冠,中元節前後曾在城隍廟賣過玩具的李貴銀當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悄聲李滿園確認:“滿園叔,這不是城隍廟戲台演的那個皇妃的戲裝嗎?”

李滿園一聽心說可不就是!不覺一拍大腿了然道:“原來這個就叫鳳冠霞帔啊!”

李貴銀所謂的小聲其實比常人說話的聲響也低不了太多,故而周圍族人都聽見了——經他提醒,好熱鬨的族人也都回想起來,然後便悄悄議論謝家這套全新的鳳冠霞帔比戲子們掉了珠子的舊頭麵如何精神好看,以致連同接下來的照妖鏡啥的也都當戲裡的道具看了。

比起李氏族人都是隻看熱鬨的門外漢,謝家人在聽說了正紅宮錦製的喜服後臉色都有些難看。

鳳冠霞帔算啥?謝家少爺們心說:足金金冠上鳳凰嘴裡叼的幾顆渾圓珍珠雖說值錢,但隻要肯使錢就都能有。

這大定禮裡最稀罕的卻是由正紅宮錦製的喜服。

按製,號稱一寸錦一兩金的正紅宮錦隻三品以上誥命才能用。民間婚嫁依據“大禮可攝勝”,雖說能越製使用,但實際裡因為正紅宮錦都是宮賜節賞——有錢都沒地買的緣故幾乎沒人真用。

在謝家,現手裡有正紅官錦的隻有老太爺和大房老爺。不過,剛剛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大伯謝子安手裡也有正紅宮錦,而且還不少,不然不會舍得給李家姑娘做喜服——似他們十三奶奶前年進門,老太爺也隻肯給了一塊正紅宮錦做霞帔,就這已把十三奶奶樂得跟個傻子似的逢人就說。

一想到這李家姑娘將穿戴全套的正紅宮錦喜服出門,而李家這群莊戶還在不識貨地拿大房給的足金珍珠鳳凰金冠和城隍廟前草台班子的銅冠假珠做比較,謝家少爺們都心疼塞得不想說話——他們求之不得的正紅宮錦擱李家人眼裡竟然就是塊紅綢子布?這還有天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