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錢(八月二十六)(1 / 2)

八月二十六清早, 天已大亮,小丫頭桂香和紅桃遵照王氏的吩咐拿新開封的紅蠟燭替下了主院各屋黃銅燭台上的殘燭。

李杏花請她娘於氏幫忙梳頭戴好頭麵後轉身看到不覺咋舌, 心說:昨晚那麼大一對紅燭隻一夜就燒完了?現在白天,還要接著再燒一對?

嘖嘖, 這紅棗出門, 旁的不說, 隻這蠟燭一樣都比旁人白費許多錢。

紅棗也覺得晚上睡覺點一屋子的蠟燭不止不環保而且有礙睡眠, 而白天點蠟燭更是傻叉,但奈何這蠟燭是謝家聘禮裡下的, 且洪媒婆千叮嚀萬囑咐要點足一天一夜才能保紅棗前程光明——她爹娘對此深信不疑, 紅棗便想著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回,然後就從了。

吃過寓意發財和團圓的白菜大圓子早飯, 女人們聊天說話排隊等李桃花、錢氏幫忙調胭脂化妝, 紅棗則洗頭洗澡準備梳妝。

雖是後晌上轎, 但因這世沒有吹風機的緣故,紅棗就得在大早上的洗頭才能確保頭發及時乾透, 不耽誤到梳妝。

謝尚也是一大早就起來了。吃好早飯, 謝尚換好新衣便去明霞院給他爹娘請安, 然後再跟他爹謝子安折回五福院來請他太爺爺一起坐轎去謝家村的祠堂祭告祖先今日娶親事宜。

祠堂回來就吃早午飯,然後便就準備迎娶了。

俗話說“新郎官,新郎官”,意思是說新郎這天可以僭逾用官員服飾和官員出行儀仗。

謝尚今兒的新郎服式樣就是狀元遊街才用的狀元服,而迎親儀仗也是參照縣太爺巡縣的排場——儀仗當先便是一對開道銅鑼,跟著就是“肅靜”、“回避”的告牌, 然後方是迎娶的八個吹打。

吹打後麵是“陪娶”,即陪著新郎官去女方家迎娶的人。今兒謝尚迎娶的陪娶自然還是他的一眾兄弟們了。

謝尚的位置就在陪娶後麵,而他的身後便是花轎了。

需要八個人抬的花轎四個角都有專人給提著紅燈籠照亮,而謝福和洪媒婆將騎著騾子走在花轎的兩邊。

花轎後是十二抬喜餅、喜麵、糕、團、粽子、饅頭等禮品以及謝家各房少爺們的長隨和小廝。

最後則是四輛騾車。騾車上載了小廝、鞭炮、喜錢和紅氈等備用。

花轎離家前得“照轎”。謝家原就數謝老太爺福分最大——有他在,謝子安也不用煩請旁人。

當下謝子安親點了蠟燭捧站在轎門前,由他爺拿銅鏡反照著燭光把轎子的前後左右內外上下都照了個遍。

檢查好轎子,謝福拿走銅鏡轉身便捧了兩個燃了百合香的熏香爐來一個一個的交給謝子安,然後再由謝子安轉呈給老太爺,請他給安放到轎子裡——轎子周圍的人立刻都嗅到了濃鬱的百合香。

看老太爺放好香爐,謝子安又揮手叫過他五弟謝子美的長子謝允思道:“允思,今兒你坐轎裡壓轎!”

他爹幾個孫子裡就數謝允思的八字助旺,謝子安不用跟人商量就決定用他了。

謝允思今年八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歲。他一點也不想坐在狹窄的轎子裡受拘束,但礙於點名的是他大伯——積威之下,他不敢翻腔,隻得跟個小姑娘似的委委屈屈上了轎。

吉時一到,開道鑼隨即“咣——”,“咣——”響起,而謝家大宅門外地麵鋪的二十萬花紅鞭炮也隨之炸響——劈裡啪啦的爆炸聲直到儀仗走出宅門都還沒停。

雉水城東街上的人看到謝家大門出來的大紅花轎立時就知道謝家迎娶了!

雉水城的老人都知道謝家大房有一頂雕刻了一百個各種姿態孩童的百子轎,而城裡的年青人也大都聽老人們講述過謝家的這頂花轎。

時隔十六年再次見到謝家大房這頂獨一無二的花轎,雉水城人不禁呼親喚友,奔走相告……

紅棗出門的福頭是由她娘王氏給梳的。

因為要戴鳳冠,今兒紅棗的頭發隻要在頭頂拿紅頭繩挽一個髻然後再簪一朵紅絨花就行——唯一的難度就是要手嘴配合:當嘴裡流暢念“一梳,梳到尾;二梳,……;三梳,……”時,手要配合跟上,然後等念到最後一句“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的時候,要正好梳好。

因先前有過多次練習,王氏今兒即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是做得一絲不亂,極為妥當。

自今年正月李滿囤搬家以後,裡正夫人就沒怎麼見過王氏。裡正夫人印象裡的王氏布衣荊釵,日常被背上的豬草壓得彎腰躬身頭都不能抬。

但這兩日,裡正夫人瞧王氏不僅衣飾富貴,而且無論昨兒的“添妝”,還是眼下的“上頭”都主持得大大方方、有條不紊,不覺與陸氏感歎道:“李嫂子,滿囤媳婦也算是苦儘甘來,熬煉出來了!”

現若是不說,裡正夫人暗想:誰還能想到王氏出身山裡?

陸氏憶起往昔也是感慨良多。但她是宗婦,說話謹慎,嘴裡隻附和道:“是啊!這就是俗話說的‘沒有過不了的河,沒有爬不過的山’。滿囤兩口子勤快,到底是把家業支撐起來了!”

勤快?李桃花聽陸氏如此說不覺冷笑,心說她哥發家根本是老天有眼,告誡世人“人欺人,天不欺人”。哼,某些人遲早要得報應!

李桃花眼裡要得報應的於氏聽到裡正夫人和陸氏的話心中歎息。

說穿了,其實還是錢狠!於氏暗想:這人有了錢,底氣就是不一樣。比如這王家的,先前人前連頭都不敢抬,可現在因為繼子發家的緣故,現當人說話連嗓門都大了。

她兒子滿倉、媳婦郭家的也是勤快人,但在這運氣上頭卻差了繼子李滿囤太多——比如前日去謝家吃席,因有王石頭、陳龍和李桃花這兩家人在,無論滿倉、貴雨,還是郭氏就都跟謝大爺、謝大奶奶說不上話。

今日送親,滿倉、貴雨雖說又將去謝家,但因王石頭、陳龍兩家父子也要去,想來又將是空跑一回。

再往後,便就是三天回門。但回門隻謝尚一個小孩子來,而且即便是這樣也難保這兩家人不在,真正是愁死人了!

郭氏對於前天去謝家吃席卻沒有抓到機會和謝大奶奶多說兩句話也是耿耿於懷——錯過這回,她想再見到謝大奶奶便就隻有等貴中百天或者抓周了,而那時不說李桃花一定會在,而且更會有王氏這個正經親家母在,她就更難排上號了!

如此前兒去謝家真正是難得機會,但卻還是叫她給錯過了。

錢氏內心雖也為沒交上謝大奶奶可惜,但眼下她卻沒空似郭氏這樣懊悔。她正跟李玉鳳、李金鳳一起一眼不眨地看著紅棗的描金五彩妝奩——紅棗的梳頭匣子、鏡子、木梳、竹篦、頭油瓶子、胭脂、香粉盒子真是太好看了,錢氏羨慕地想:她也好想有這麼一套啊!

福頭梳好,原該是開臉,但紅棗年歲小,人還沒開長,故便省了這一步,隻調了一點脂粉抹臉,然後又拿四丫研的青黛描了眉。

看到紅棗拿眉筆在白宣紙上試色留下的墨色竟透著青,錢氏更羨慕了——哇,還有帶顏色的墨錠啊!

她真是又長見識了!

梳好妝,紅棗看四丫五丫把她的妝奩收進杠箱,便想下炕活動活動剛盤了半天的腿,結果不想卻為全喜娘攔住。

“李小姐,”全喜娘提醒道:“打現在起,你的腳可不能再沾您娘家的地了。”

紅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