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殺風景(九月初九)(2 / 2)

“所以,你又何必非拆了這與你有益惜字亭呢?”

丟下話,謝子安便似認定了老太爺一準會聽他的勸一般施施然走了。

老太爺好半天反應過來,然後便氣了個倒卯——他和發妻周氏兩個祖輩間的恩怨如何輪得到謝子安這個小兔崽子評說?

而謝子安一個做人孫子的,看到長輩不和不說居中儘力解勸,反倒聽信他奶的一麵之辭而對自己大放厥詞——他倒是知道孝敬他奶,但也不想想他這麼做卻是將他這個祖父置於何地?

簡直是荒唐之極!

“荒唐!荒唐!”老太爺為謝子安氣得渾身哆嗦,但回首看到身後幾十個目瞪口呆的兒孫,思起剛剛竟無一人出頭駁斥謝子安,不覺灰心失望——沒有直麵抗禮的勇氣,試問如何還能取而代之?

古語雲: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歎他這許多兒孫竟無人能擔得一個勇字——十年前如是,十年後亦然。

聽老太爺說謝子安荒唐,回過神來的謝知遇等人為了遮掩剛剛自己為謝子安這個半大侄子唬住了的失態便爭先恐後地跟老太爺列數謝子安的荒唐事,以加深老太爺對他的厭惡——分家大房已經得了大頭,老太爺的體己便就再不能分大房了。

時謝子安才隻十五歲,且日常奉養他奶周氏,其所謂的荒唐也不過是拒婚——自十二歲開始,謝子安對於各路媒人提來的姑娘,從來就隻評價一個字“醜”!

雖然孟子都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承認人本性裡的顏狗屬性,但這世人把品德排在女德之首,娶妻都講究個“娶妻娶德”——拒婚也都是拿對方“德、言、工”說事,沒人跟媒婆抱怨女方相貌,以免讓人誤會自己“以貌取人”,膚淺。

謝子安可以說是雉水城第一個公然跟媒人直言自己膚淺的人,而且不是一回兩回,而是三年如一日地把雉水城裡外稍有點體麵人家姑娘的相貌都嫌棄了個遍。

謝子安的婚事一日不定,她奶周氏的心就一天不能安。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周氏自己吃透了婚姻的苦,也不忍心強逼大孫子謝子安娶個不喜歡的人,便隻能每天求告神佛給她孫子下凡個天仙來做媳婦。

老太爺在聽了幾十個大同小異的謝子安醜拒故事後,提筆寫了一封信,然後特叫了管家謝大德來言明涉及謝子安終身,讓他送給周氏。

比起不待見老太爺,周氏更在意孫子的婚姻大事。她把信給了謝子安,謝子安見信後破天荒地跑來五福院找老太爺。

“你想給我說親?”謝子安開門見山地問老太爺。

“嗯!”老太爺點頭。

謝子安疑惑:“平白無故的,你怎麼想起來的?”

老太爺:“自古都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近來我聽人說你婚事未定,可巧我知道的那姑娘小你一歲,也正是說人家的時候。”

謝子安不客氣地嘲笑:“十四歲沒說人家的姑娘?老姑娘了吧!”

老太爺不急不氣:“女子十五及笄。京城官宦人家的姑娘一般都十四歲,臨近笄禮的前後才說親!”

“你給我說官宦人家?”聞言謝子安臉上一變,轉即嘲諷道:“老太爺,你什麼時候突然這麼好心了?”

老太爺:“?”

“你不是一直都嫌棄我奶出身寒微,她和她生的我們都不配見你那些當官的朋友嗎?”

老太爺……

饒是老太爺涵養好,但當下為謝子安不留情麵的戳破心中隱秘還是臉色變了好幾變,方才忍耐道:“哀哀父母,生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子安,我看你孝敬你祖母當得一個‘誠’字,所以覺得你還算孺子可教。而你祖母年歲大了,她現今的希望便就是盼你結門好親。”

“我跟你祖母少年結發,她父親更是我啟蒙恩師。過去這些年,我知她怨我將留她在老家,以為我拋妻棄子。但我也有我的難處。其間種種,一言難儘。而我即便現在把話都告訴你們,你們沒身在其中也不能懂。”

“子安,你當知道你祖母脾氣剛烈,似情分不在,已同陌路之類的話都是她一個人所言,並非出自我口。”

“事實上我很感念她多年來替我在爹娘生前生後的孝敬,以及在這雉水城祖業上的操持——故而對於她盼你娶門好親的心願,有機會我自是願意成全。”

說著話老太爺看向謝子安,想看看他的反應,結果看到謝子安單手托腮,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發笑。

“你笑什麼?老太爺奇怪問道。

“先前我娘過世,”謝子安輕笑道:“你也曾來信說給我爹續弦個好親。”

“結果我奶找人打聽才知道你說的這位好親是你二兒媳婦的娘家庶妹。”

“這聽起來是個官家小姐,但生她的娘卻是個賤妾——那次你可是著實惡心了我奶、我爹還有我一回!”

謝老太爺……

老太爺沒想到謝子安竟知道七年前的舊事,一時有些錯愕。

反應過來,老太爺與自己辯解道:“子安,你有所不知。那姑娘雖是庶出,但出身官宦,待人接物都是極好的。”

老太爺至今並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就事論事,他真心覺得官家小姐比莊家姑娘知書識禮,持家有道。

“隻要出身官宦,”聞言年少氣盛的謝子安冷笑道:“在你眼裡,原都是極好的。而我奶,出身小戶,在你眼裡便就樣樣都不及人。”

“你這個標尺,我懂的。你快彆再說了,沒得再惡心我一回!”

“所以,”謝子安把信拍桌上:“你看中的極好的官家小姐,還是留給你極好的兒孫們吧!”

“我高攀不上,也不想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