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婦椅(2 / 2)

去歲元宵節謝尚雖沒有親眼看到人群的踩踏,但事後卻沒少聽老太爺跟他爹議論當日的慘劇和曆年來邸報上的類似事件以及論一個地方官當如何在治下防患於未然和善後,心中早有主見——剛謝尚聽聞熱鬨將己代入的都是縣太爺一類的控製角色,而不是跟人軋鬨猛的百姓心態。

正月十五元宵節。早起,雲氏去五福院請安,老太爺看雲氏已經顯懷,便道:“子安媳婦,你身子重了,往後初一、十五你也都在家好生養著,彆掛念我這兒。”

“現尚兒就住我這裡,尚兒媳婦也每天來問省。我有話讓他兩個捎給你就成了。快彆再出來跑了!”

因為老太爺的話,晚上的團圓飯雲氏就沒出席,隻謝尚、紅棗去了。

這還是紅棗頭一次離了雲氏獨自坐席。

為免發生被擠出主桌的悲劇,紅棗和謝尚商量了一回便本著先下手為強的意思特意早早去了,然後在主桌主座率先坐下。

二房太太劉氏來晚一步,便隻能坐到紅棗的下手,心裡這個憋屈啊——先呂氏坐就算了,劉氏暗想:雲氏,低她一輩,但看在她多年管家的份上,她勉強也能接受,而尚兒媳婦,一個矮她兩輩,乳臭未乾的莊戶丫頭,憑什麼也坐她上首?

無奈木已成舟,劉氏不想撕破臉便就隻能委屈坐下。

看到劉氏寫滿憤懣的一張臉,紅棗心說看來靠來得早占座是可一不可二啊。但看二太太生氣的這付架勢就知道她下回一準地會更早到來跟她搶座,當然她也可以更早,但如此一來必是跟前世大學圖書館搶座之風一樣愈演愈烈,所以她必得生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才好!

目測她婆婆連懷孕帶生產得有一年,而謝家的席一個月最少都有兩次,她可沒精力跟人搶一年半載的座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太爺搬出裝著金銀錁子荷包的箱子來作為兒孫們猜字謎的獎勵,至此紅棗方才留意到五福院院裡每盞彩燈下都掛著一張彩色字紙。

紅棗看謝家太太奶奶小姐都下場猜燈謎便也跟著離席來看燈謎。

謝尚看到紅棗便走過來笑道:“大奶奶,咱們倆個一起來猜!”

謝尚念:“元宵之後柳吐芽 (射一成語)”

紅棗眨眨眼:“節外生枝!”

前世看過“猜燈謎大賽”的紅棗頗為沾沾自喜:這個謎她有印象。

謝尚沒想紅棗反應這麼快,聞言便是一怔:“節外生枝?”

紅棗見問也愣住了——謝尚不知道節外生枝這個成語?

思及時空不同,可能詞彙也不大一樣,紅棗無奈描補道:“大爺,我就是望文生義,做不得數!”

謝尚點點頭,自思了一刻,然後叫過顯榮道:“謎底:節上生枝,出自朱子《答胡季隨書》和《答呂子約書》。”

看顯榮答應去了,謝尚方跟紅棗笑道:“紅棗,剛你意思到了,但這出處卻沒說清,現我替你補上——這要是射中了,可算咱們兩個共同的功勞!”

一時顯榮同了管燈謎的小廝過來。小廝解了燈謎交給顯榮。顯榮轉呈給謝尚,謝尚又遞給紅棗道:“開門紅!紅棗,你先拿著,一會兒咱們一起跟太爺爺討賞錢去!”

想著年底老太爺換的那許多金銀元寶,紅棗禁不住摩拳擦掌——元寶,她來了!

俗話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紅棗上輩子雖說就沒猜過幾回燈謎,但因看過國家台打造的“燈謎大會”,於猜燈謎的套路卻了解頗多,當下她對著燈謎天馬行空一頓瞎分析,卻也每每能給謝尚一些啟迪,由此謝尚一晚上竟猜出了二十來個燈謎——比曆年都多。

拿著厚厚一遝燈謎去見老太爺,老太爺見狀頗為歡喜,誇讚道:“尚兒學問近來果是漲了不少,這裡麵好幾個生僻謎麵,太爺爺若不是聽你解說,一時也難想到!”

謝尚聞言自是得意,心說他小媳婦雖說書念得還少,典故知道的不多,但腦筋確是轉得靈巧,他聽她說話收獲良多。今晚回去把她的話整理記下,倒是一份現成的射虎心得了!

猜中二十四個燈謎,便是二十四個荷包,每個荷包裡各有一對金銀錁子,謝尚都給了紅棗。

“大奶奶,”謝尚道:“這荷包既是咱們兩個一起贏來的,就交你收著充做家用!”

紅棗求之不得——她管的小家庭的公帳可算是看到結餘了。

次日一早,紅棗當著她婆婆雲氏的麵問謝又春道:“春叔,咱們家家宴女席主桌主座的椅子能不能讓木匠在醒目的地方刻兩個字?”

謝又春聞言一怔,垂首問道:“大奶奶,不知您要刻哪兩個字?”

紅棗:“宗婦!”

謝又春恍然大悟,下意識地看一眼雲氏,看到雲氏點頭便趕緊應道:“小人這就去辦!”

紅棗也看向雲氏,雲氏笑道:“尚兒媳婦,你這個主意極好。”

“我原擔心你年歲小,不好和長輩說話,現卻是不必擔心了……”

午晌,謝尚拿了一套《朱子語類》來給紅棗,然後又把昨兒燈謎的幾個出處指給紅棗瞧看……

紅棗知道這世的科舉課本就是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也有心深入了解朱子生平,加上長日無事,所以聽謝尚照本宣科的講解也不嫌棄枯燥,倒也聽得下去……

二月初一,劉氏一早就往五福院來了,然後趁紅棗給老太爺問安的工夫跑去暖棚裡占座,結果看到主桌主座的椅背看著與其他不同。

劉氏凝神細看然後便看到這把椅子的椅背不知何時多出兩個大字——“宗婦”!

劉氏瞠目半晌到底沒有坐。

《禮記·內則》有雲:“適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婦。”其中“祗”意為“敬”。

按照禮法,彆說她,就是她丈夫,麵對宗子宗婦也得退讓。

劉氏不知道這擱椅子上刻“宗婦”的主意是謝子安還是雲氏的,但無疑都是警告和示威。

劉氏見識過謝知道和謝子安父子的六親不認和手狠,當下竟是怯了 ,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正房。

看到紅棗已然回了明霞院,劉氏剛舒一口氣,然後便看到謝尚落在她身上的和他爹謝子安如出一轍的似笑非笑,不覺又唬了一跳,心裡狐疑:擱那椅子上刻字的其實是謝尚?

謝又春做好椅子後曾拿去明霞院給雲氏紅棗看過,故而謝尚也知道了紅棗擱這椅子上刻字的事,對此也是樂見其成——他媳婦一個人主持除夕祭祀飯菜,謝尚暗想:宗婦當之無愧。

家常坐席如何能屈於旁人之下?

偏家裡某些人就是癡心妄想,萬事都想壓他媳婦一頭。真是夠了。

所以這回誰敢動他媳婦這把椅子,他就敢拿他爹的族長印鑒打她板子——看誰還敢再眼裡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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