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可期(十二月十四)(1 / 2)

臘月十五是當今聖上弘德帝三十九歲的生辰。自臘月起, 朝廷百官便傾巢出動給皇帝送禮賀壽。

謝子安雖是庶吉士, 還沒授官, 但依舊在臘月十二這一天跟師傅告了假提了一個小匣子來禮部上禮。

早已過了一窩蜂上禮的時候, 禮部收禮處今兒隻安排了一個主簿登記收禮。周圍也隻有七八個官員候著。

謝子安進來,幾個文官看他官服無補知是這科的庶吉士,都頗為有禮的拱手問好。

庶吉士地位超然, 被稱為“儲相”。

雖說不是所有的庶吉士都能入閣,但入閣的必都是庶吉士的同窗無疑——眾所周知,官場最重要最穩固的人際關係就是三同了:同年、同窗和同鄉。

一科庶吉士, 三同便占了倆。所以一般的官員沒誰會想不開的跟庶吉士擺譜——等著二十年後被打臉嗎?

謝子安見狀自是趕緊回禮,相互間互通姓名。

另幾個武官看到謝子安則是相互擠了擠眼睛, 意思是看啊, 翰林院新來的小白臉子!

大慶朝重文抑武。武官雖多受製於文官, 但私底下卻並不服氣。他們見到文官一般並不招呼——實際裡若非必要, 他們甚至大不鳥能調派他們的兵部文官。

謝子安感受到幾個武官的打量, 不過微微一笑,心說:看來他這馬掌能不能真正的上達天聽,就托賴這幾個人了。

幾個文官雖不是結伴來的, 但都都排在幾個武官的前麵。謝子安和他們站在一處說話, 自然而然的便加了塞——當然這也是謝子安有意為之,不然等武官們走了, 他的馬掌可要給誰看呢?

幾個武官一見自是不願意了,心說:庶吉士咋了?庶吉士就不用排隊了?

幾個人剛要吵吵,便聽謝子安跟登記的主簿言道:“臣翰林院庶吉士謝子安進馬掌一副以恭賀聖上億萬壽。”

萬壽已是昨日黃花, 現世給皇帝的祝詞已經暴漲到億萬壽了。

京官裡窮官不少,而皇帝年年億萬壽,故而這窮官為給當今聖上每年上壽無不是用儘心機——簡潔地說,就是花最少的錢送最意外的禮。

登記的主簿乾老了活,自謂是見多識廣。但這馬掌卻還是第一次聽說,不覺停筆問道:“馬掌?”

“這什麼東西?”

不知所謂的賀禮太多。為免上麵問起來時兩眼一抹黑,得詳細造冊。

謝子安巴不得有此一問。當下打開手裡的匣子道:“大人請看。馬掌由精鐵所製,可保護馬蹄,使馬每天的行程加倍!”

主簿看匣子裡是四個馬蹄形鐵片,並無甚稀奇,便當又是個沒錢的庶吉士無奈之下生出來的窮主意,也不以為意,隻低頭把剛謝子安的話記上……

幾個武官的眼睛卻盯著幾塊鐵片轉不動了。其中一個大胡子咳嗽一聲,頗為彆扭地給謝子安拱了拱手道:“謝大人,你這個馬掌先前用過嗎?”

謝子安上下打量大胡子。他看大胡子一臉濃密的絡腮胡遮得眉眼都看不分明,年歲也不小了,而胸前的補子才是個五品的熊羆紋,便知對方有勇無謀,不拘小節。

謝子安正色道:“這位將軍,匣子裡的馬掌是進上之物,如何能是他人所用舊物?”

大胡子……

謝子安又道:“將軍若是想問這馬掌是否有用,那在下還是這句話,匣子裡的馬掌是進上之物,試問在下又如何敢謊言欺君呢?”

大胡子……

說完話,謝子安把匣子交給主簿便施施然走了——雖然已經決定利用對方,但謝子安一個庶吉士如何能對一個低階武官和顏悅色?

沒得招人彈劾。

特彆是在這馬掌有可能被大封賞的情形下。

朝廷的禦史可風聞奏事,謝子安可不想趕現在授人以柄。

大胡子好一會兒才琢磨過謝子安話裡的意思味思,然後便和一起來的同僚怒道:“剛那小白臉子竟然說我問的是廢話?”

其他幾人聞言皆是一愣,轉都反應過來跟著一起憤怒:“可不就是!”

“果然是俗話說的‘小白臉子,沒有好心眼子’!”

“咱們客氣和他說話,他卻罵人!”

……

聞言主簿不覺側目看了幾個人一眼,心道:還不算太傻!

這就回過味兒來了!

可既然能聽明白剛那位謝大人的話,怎麼就不反省自己剛剛的話不合適呢?

果然還是群大老粗!

大胡子等人罵罵咧咧地從禮部出來看謝子安還站在禮部門外的道邊,看樣子似是在等車。

幾個人剛要走過去便看到路邊跑來一輛馬車。拉車的馬馬蹄踩在石板道上發出的“噠噠”的聲音比一般的馬更加清脆。

都是神射手的眼神。看清馬蹄跑動時閃耀的銀色鐵光,幾個人不覺互看一樣,都看到了彼此眼裡的驚詫:這小白臉不是吹牛,他的馬真的釘了鐵掌?

眼見謝子安上了馬車揚長而去,幾個人趕緊接過親兵送上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轉過兩條街,謝福回頭看到一直跟在後麵的大胡子等人告訴謝子安道:“老爺,都還跟著呢!”

謝子安點頭道:“這就好!”

馬是武官的第二條命,謝子安相信他們不知而已,知後必有行動——畢竟連他一個文官都能想到的事,沒道理武官們會想不明白。

看到謝子安的馬車進了東四六條胡同裡的一座宅院,幾個人方才停了馬。

麵麵相覷一刻,大胡子自告奉勇道:“我去打門!”

“算了吧!”另一個看著精明些的三縷胡道:“這小白臉子一看就難說話。咱們倒是回去告訴指揮使大人,讓大人找個相熟的文官來打聽怕是還容易些!”

大胡子是中軍都督府下神策衛的千戶,直屬上級便是神策衛的指揮使朱英。

馬是戰場上的重要戰力,朱英一聽就上了心,然後便指派心腹親兵去查證。

所謂的查證就是親衛半夜翻牆跑謝子安馬廊裡把所有牲口的蹄子都神不知鬼不覺地瞧了一遍。

親衛回來告訴朱英謝子安家不僅馬釘了馬掌,連騾子也都釘了鐵掌。

騾子是軍需運輸的主力,戰場上的作用不比馬小。

有了心腹的眼見為實,朱英就更想把這馬掌弄到手了。

到底是乾指揮使的人,朱英比收下的大胡子更有腦筋。

朱英知道他偷偷摸摸派個人摸庶吉士馬廊還行,但想正大光明地換裝馬掌必須得過明路。

不然禦史台那群瘋狗能活活咬死他。

於是朱英壓根沒找人。他也上報,他上報給他的上級中軍都督信國公文望。

中軍都督都管全國兵馬,對馬掌一準比他還上心。

文望得信後也讓自己的親衛去查證。

文望這個親衛原是軍隊裡最好的探子。他仗著藝高人膽大,不等天黑,大白天地就跑謝子安家兜了一大圈——不說馬廊了,連謝子安的書房都難逃其手。

親衛把書房裡謝尚寫的那封暢想以後三百裡加急的信拿回去給文望看。

文望看後忍不住笑道:“謝大人這個兒子敢想敢乾,倒是個人才!”

“隻這信裡說的這牛皮騎馬靴又是什麼東西?”

親衛忠心,當下又跑一趟謝家——他放回了一封信,又拿走了好幾封信,同時還舉一反三地帶走了幾封信裡提到的牛皮靴,羊毛雪地靴、牛乳糖、方便麵、芝麻核桃粉、肉鬆、蜂蜜柚子茶等物。

一看到拿回來的皮靴,文望及其心腹親衛謀士的眼睛就禁不住全亮了——個個禁不住暢想自己穿著這雙皮靴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地模樣。

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武將也不例外。

“國公爺,”有謀士道:“這靴子氣派,要是萬歲爺校兵時咱們騎兵一人來這麼一雙,也不至於風頭全被錦衣衛給搶了去!”

錦衣衛是皇帝的親衛,有專賜的飛魚服飾,穿起來步步生風,他們五軍都督府上下都豔羨許久了。

“裝備所有人不行,”文望搖頭道:“哪來那麼多牛皮和錢?”

“倒是先裝備親衛吧!”文望老謀深算道:“到時錦衣衛的人瞧了好,自會跟戶部要錢,咱們便跟著一起要。”

“如此禦史台就不會隻抓著咱們彈劾了!”

雖然不想跟錦衣衛分羹,但想到禦史台那幫子,所有人都抱拳道:“國公爺明鑒!”

“這還有雙靴子?”文望看著羊皮雪地靴道:“這是羊毛暖靴。”

“好東西!”謀士拿手感受了一回靴子裡羊毛的溫度禁不住叫道:“有了這玩意,前哨們雪地裡潛伏追敵就不怕凍腳了!”

“咱們也有羊皮,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你,你是會做衣裳還是靴子啊?”

……

“這是肉茸?”沒搭理相互取笑的謀士,文望拈一團肉鬆放入口中。

感受到入口即化的肉香,文望半天都沒有言語——謝家的這個路糧比他們軍糧裡啃咬得牙出血也隻咬下幾根肉絲的肉乾強太多了。

咽下嘴裡幾乎化成水的肉鬆,文望對幾個猶自玩笑的謀士招手:“你們都好好嘗嘗這個肉茸!”

幾個謀士一一嘗過,也都點頭道:“國公爺,這個肉茸好。交鋒時將士們掏一把含嘴裡就能接著砍。”

……

再嘗試方便麵,謀士又讚:“這個麵也好,行軍時水燒開一泡就是碗熱騰騰的湯麵。”

“老子上回去西北,乾吞了兩個月的炒麵。當時若是有這方便麵就好了,一樣都是麵,換個吃法就感覺還是個人!”

許是乾吞炒麵的過往太不堪回首,已算軍中秀才的謀士一不小心就忘了尊卑,當著上司自稱老子了!

文望見狀也不在意。他拿起一顆花生牛乳糖放進嘴裡,然後便吃驚於糖果的香濃酥脆。

生為北方人,文望素不嗜甜,甚少吃糖——身為五軍統帥,保家衛國,鐵骨錚錚,他能跟個奶娃子一樣吃糖?

但對花生牛乳糖,文望生平頭一回生出吃完這塊再吃一塊欲念。

吃驚於自己再吃一塊的**,文望不過遲疑了一下,便看到罐子裡的糖被幾個心腹不客氣地瓜分了。

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