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倉想起兒子說李滿囤縣試的事,跑縣衙公告前看了一眼,便如遭雷擊一般的呆住——他大哥李滿囤真考了縣第三?
這怎麼可能?
“這縣第三李滿囤是誰?名字聽著怎麼有些耳熟?”身後忽然有人發問。
另一個聲音接道:“這李滿囤你怎麼會不知道?謝家大奶奶的娘家爹啊!早起咱們去北街喝羊奶的那個李家糧店的東家!”
“原來是他啊!”第一個聲音笑道:“說起來年前我還和他一處喝過喜酒。隻這兩年周圍人都是李老爺、李老爺的叫著,剛一時就沒想起來!”
“不過,他不是莊戶嗎?怎麼來考縣試了?還中了縣第三?”
“他念過書嗎?”
“這倒沒有聽說。”第二個聲音感歎道:“不過他們李家前幾年出過一個秀才。當時誰也不知道他是誰。結果沒幾天他早年念的私塾、同窗可不全都清楚了嗎?”
“且等著吧,我敢打賭不用三天,就什麼都知道了!”
…
李滿倉被路人的話驚得一身冷汗——他家這是又要被全城人擱嘴上過一回了嗎?
幾乎逃一樣地逃回家去。進家關上大門,李滿倉顧不上和迎上來的郭氏招呼開口問:“爹呢?”
郭氏應道:“還在二伯家呢!”
李滿倉點點頭,幾步跨進堂屋,告訴坐東邊臥房炕上紡紗的於氏道:“娘,大哥縣試第一場中了,中了縣第三!”
“啥?”
於氏聞言一驚,手裡的紗線瞬間斷了,緊跟進屋的郭氏也傻了,不敢相信地問道:“這怎麼可能?”
“大哥他根本就沒念過書!”
同在高莊村,郭氏自是清楚李滿囤早年的境遇。
“就是沒念過書才麻煩!”李滿倉有些暴躁道:“城裡私塾為了自己的名聲,必是會在私
塾門口張貼學生在當年縣試中榜者的大紅喜報。”
“現城裡人已經在議論是哪個私塾了!”
至此郭氏方才明了男人如臨大敵的原因——等城裡人發現李滿囤根本沒念過私塾後,少不得又要將早年她婆苛待繼子繼女以及分家不公等陳芝麻爛穀子翻出來再嚼一遍。
幾乎立時的郭氏的臉也變得及其難看——這才剛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郭氏心說就又要活在彆人指指點點下了嗎?
偏今年還是她小兒子貴吉說親和女兒出門的關鍵年份!
郭氏能想明白的事,於氏自是明白。
不過於氏卻以為沒啥好後悔的——若非如此,於氏暗想:她能輕鬆養大三個兒女,給他們體麵婚嫁,然後長子手裡現還能有三十畝的地,可以福澤三個孫子的親事和將來?
當然被人議論,影響名聲確是不好。
於氏思了一回後和兒子道:“滿倉,你先去把這事告訴你爹,看他怎麼說?”
思來想去,於氏還是決定抓牢李高地。隻要李高地這個爹在,繼子一家就翻不了浪。
“啥?滿囤中了縣第三?”
聽了李滿倉的話,李春山比李高地還要激動——眼見的他們李氏一族又要出一個秀才了!
“快,弟,”李春山道:“乘著午飯貴林得閒,咱們找他去!”
李貴林也沒想到李滿囤能考縣第三——比他當年考得還好。
李貴林替李滿囤高興,便和李春山、李高地笑道:“二爺爺、三爺爺,滿囤叔第一場能考
到這個成績絕對是有機會的,即便這回其他場沒準備好,但待幾年必是能有個童生的!”
縣試第一場考的就是個勤奮。所以隻要第一場考得好,等到了年歲,縣太爺和院試的大宗師都會本著“天道酬勤”的想法給勉勵一個童生。
雖然李貴林的話和自己的想象有些出入,但聽說一準能有個童生,李春山便覺得還不錯。
“這麼看,”李春山和李高地感歎:“咱們滿囤是極聰明的——弟,你看隻滿囤自己在家看書就能考個縣第三。”
“滿囤,他這是小時候沒得人培養啊,不然,哪裡是一個童生所能打住的?”
“不怪咱們族就他能生養出紅棗這麼能耐的閨女。這俗話都說‘女肖父,兒肖母’——紅棗的聰明可不就是隨了他嗎?”
李滿倉在旁聽到這話便直覺要糟,果然他爹李高地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近年來李高地日子過得好,吃穿不愁,現唯一追求的便就是人前的臉麵。
自從長子李滿囤發家後,李高地當麵背後地沒少被人議論分家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李高地迫切需要二房兒孫出人頭地給他掙麵子,但奈何他最看好的長孫李貴雨也才讀了七年書,離功名還差得遠。
好容易把大孫子說項到村學堂教書當先生,李高地剛自覺長回了些臉麵,就不想他四十四歲一天私塾沒念過的大兒子考了個縣第三——他也立刻被他哥舊話從提責備沒好好培養長子。
這還是自己的親哥呢,李高地想:現連他都這樣想,這事擱外人嘴裡還不定怎麼笑話他呢!
想著又將被村人明裡恭維暗裡嘲笑,李高地能高興才怪!
看到李高地的臉色,李春山搖搖頭,不滿道:“弟啊,滿囤考中是好事,你拉長一張臉乾什麼?”
“你還覺得咱村裡人笑話你還笑話得不夠?還要授人以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我怎麼說,你都不聽,現你也不許我做這哭喪形!”
“即便分家,滿囤也是你親兒子。他考縣第三,你必得給我高興!”
“你不是一直都想貴雨考中嗎?現貴雨沒考中,滿囤考中了,你得比對貴雨考中還要高興——總之,有我在,我就看著你不許你再偏心!”
“如此我才有臉去地下見爹娘!”
李高地…
李滿倉…
“弟,”李春山又道:“今兒一早我就讓貴金她娘給裹了粽子,午後貴金也會去磨坊拿訂的年糕。”
“等後晌粽子煮好了。你跟我拿了糕粽一起去桂莊給滿囤。聽到沒有?”
“哎!”李高地趕緊答應。
看李高地老實聽話,李春山方才哼了一聲,然後又看了李滿倉一樣。
李滿倉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戰。李滿倉意識到了自己的疏漏——他大哥縣試,他一家子竟
然沒準備糕粽!
因為高興,李滿囤午席很喝了幾杯酒,然後午後又睡了一大覺。
一覺醒來,已是掌燈。王氏憂心道:“老爺,你明兒就要考試了。偏你喝多了,一點書都沒溫!”
明兒考試,結果一起下場的陳玉在溫書,而自家男人卻在醉酒睡覺,可叫王氏如何心裡不失衡呢?
“沒事!”李滿囤一點沒放在心上,笑道:“我什麼水平自己還不知道嗎?橫豎考不中——這個一試的縣第三可能就是我這回縣試最厲害的名次了!”
“倒是似尚兒說的‘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好!”
“明兒考《五經》的背默,我這部分原不及《四書》精熟,一個後晌也彌補不了其間的差距,睡了也就睡了,沒啥好可惜的!”
起身看到堂屋桌上的糕粽,李滿囤笑問:“這又是誰送的?”
王氏道:“是爹和二伯拿來的!”
“爹和二伯來時聽說你在睡覺便說你讀書辛苦,不讓叫你,放下東西就走了!”
李滿囤終於感到了一絲不好意思。
洗臉洗手,李滿囤給堂屋的金魁星上香祝禱了好一會兒。
放下手,李滿囤回頭看見王氏在他身後也是念念有詞,不覺奇道:“你念的是啥?”
王氏忍不住笑:“今兒你喝多了,紅棗看我著急,教我的,讓我求魁星保佑你‘考的全會
,蒙的全對,超常發揮,逢考必過’。我聽著極有道理!”
李滿囤…
早起,李滿囤上香時想起昨晚的事,便在往常的祝禱詞後又加了一段…
坐車去縣衙,李滿囤又帶上了兒子——他得讓兒子去縣衙看看他的榮耀!
縣試第二場,人比第一場少了有一半不說,考桌也是按第一場的名次排列 ,故而李滿囤這回坐在了第一排,鄒進一落座就能看見。
過去三天鄒進已然通過管家鄒用了解了李滿囤的生平,現看到真人不覺感慨:誰能想這第一場《四書》背默全對的李滿囤隻上過三年村識字學堂呢?
想一場縣試幾百考生,多的是寒窗十年、幾十年的學子,結果才三人全對——對於全對者鄒進根據書法取第。
可見這李滿囤的勤奮。
易雲:天道酬勤。鄒進想:李滿囤能走到現在固是有運氣成分,但也少不了自己的刻苦上進——城裡富戶多了,但似李滿囤這樣上進的委實沒有。
他做為一縣父母,有教化地方之責。現李滿囤的經曆雉水城人人皆知,所以但凡李滿囤文章做得能看,倒是可做個“天道酬勤”的典範。
休息得極好,加上沒一點心裡包袱的李滿囤答起第二場《五經》的背默卷來,有如神助——真的是考的都會啊!
傍晚交了卷,李滿囤高高興興地告訴灰頭土臉的陳玉道:“今兒我又全答出來了!”
陳玉…
二月初八發榜,李滿囤考了縣第二。
聽到消息,紅棗都懵了。
“大爺,”紅棗問謝尚道:“你不是說我爹《五經》背得還不夠熟嗎?”
謝尚坦然道:“那隻能說運氣好吧!”
“就似你說的,考的全會,蒙的全對,超常發揮,逢考必過。”
紅棗…
紅棗又問:“大爺,那咱們今天還要去賀喜嗎?”
“不用了!”謝尚搖頭道:“嶽父有這兩場成績做底,這回縣試已經當差不差了。”
“嶽父苦手的是詩文,我拿兩篇文章析構讓人送去給嶽父臨時抱抱佛腳倒還罷了!”
“詩就沒法子了,但求他考時不要錯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