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都是先君臣後父子。對於弘德帝突發的父子感歎,李順並不敢接。
“把暗衛撤回來吧!”弘德帝又道。
“是!”李順趕忙答應。
如謝子安所想,弘德帝不可能讓他父子都入閣,而兩人中弘德帝確是更看好年輕的謝尚——治下出了史無前例的連中六元,弘德帝如此想:即便今後謝尚再無建樹,在史書上也是他的文治武功。
何況謝尚確還是個人才,未入仕就已經有馬掌和水窖兩樣名垂千古的功績,他蠻好和謝尚譜一段慧眼識菜,君臣相得的佳話。
雖然已決定不取謝子安入閣,但眼見謝子安撂挑子,弘德帝還是有點不高興,心說這才避了兩天嫌就受不住了。也不想想他跟他兒子都忍多少年了?
從謝子安午門外一句“古今考場第一人”,弘德帝看出了謝子安道貌岸然外表下隱藏的驕縱自傲,不是那種為了前程而一味委曲求全之人。
弘德帝挺待見謝子安這種敢豁出頭當靶子給禦史台參的脾性,決定無論如何得把謝子安留下,不叫他回去享清福——生了謝尚這麼一個兒子,謝子安福氣已經夠大的了!
弘德帝想叫謝子安他辦事——隔三差五地和昨兒一樣給禦史台找找事,分散分散禦史們的注意。
弘德帝自登基以來為什麼一直效仿他爹厚待惹是生非的武勳?
還不是因為武勳多是父子兄弟同朝,跟禦史對撕起來有戰鬥力,他隻要居中裁判就好。
要是文臣武將都是聖人,就該禦史逼他做聖人了!
他現是坐了聖人位不假,但他喜享俗世福啊!
登基前他是不懂這個道理,但現在懂了,自是必得在他身邊留幾個俗人。
朝廷文官對他長期一味縱容武勳已多有不滿,現難得翰林裡出了個謝子安,弘德帝想他必得好好利用。
若是利用得好,弘德帝一拍巴掌——他和謝尚父子君臣相得的故事就有了。
“李順,”弘德帝吩咐道:“再擬一道旨,放謝子安山東提學官,賞穿蟒袍。”
“旨意裡著重提一下他教子有方,讓他今後儘心教化地方,為國取材。”
弘德帝一句話謝子安就從六品編修連升六級,成了掌一省學政的正三品大宗師不算,還賞穿了士大夫夢寐以求的“象龍之服”,莽服——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弘德帝不信這樣的賞賜下,謝子安還有臉提辭呈。
對得起身上的花衣嗎?
對於弘德帝的神轉折,李順倒是見怪不怪——君心難測嘛!
頭一回見識彈劾折子,謝尚有點懵。
“爹,”謝尚不敢相信地問道:“您在長安門外說了幾句有據可考的實話,怎麼就成立身不正了?”
“眼紅嫉妒唄!”謝子安不以為然地嘲笑道:“參我的人必是兒子連秀才舉人都考不中!”
謝尚……
“沒事!”謝子安安慰兒子:“這被參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前兩年我吃個炒劃水都被參驕奢。尚兒,你往後就知道了。人在朝中走,哪能不挨參?”
“參多了,就習慣了!”
謝尚……
“謝福,”謝子安吩咐管家:“你把我這些年的參折拿來給尚兒瞧瞧。”
“尚兒,你見了就知道了。這真不叫事!”
莫非梁上聽得直翻白眼: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你兒子才入仕,你就教他這些合適嗎?
謝尚看過參折後默然無語,半晌方道:“爹,原來我給你惹過這許多麻煩!”
他爹八張參折,起碼有一半都是因為他。
“嗤——”謝子安不屑笑道:“尚兒,你看過去這些年,禦史台參了我多少個教子無方?”
“結果呢,你連中六元!”
“現我巴不得都察院傳了我去,”謝子安哈哈大笑:“我才好把這些折子當眾甩他們臉上!”
“哈哈——,光想我就覺得痛快!”
“我現就擔心陛下又留中不發,不叫我去都察院!”
謝尚……
莫非在梁上則聽得摩拳擦掌,他太想看謝子安打臉都察院,打臉禦史台。
趕緊地拿出小本本,莫非書發他的理想——謝子安的原話。
謝子安笑了一陣,看謝尚不笑,奇怪道:“你怎麼不笑?”
“爹,”謝尚想哭:“但這樣一來,你以後的官就難做了!”
禦史台許是不再找他的麻煩,但必是恨死他爹了!
“我這不是都準備辭官了嗎?”謝子安瀟灑笑道:“禦史台再難纏,還能纏著參我一個下野賦閒的?”
“爹!”謝尚剛想再勸他爹不要辭官,便見門房小廝屁滾尿流地滾進來告訴道:“老爺,宮裡來人了,讓您開中門準備接旨!”
謝子安、謝尚愣住,謝福上前問道:“什麼人?”
小廝:“一個黃門!”
謝福一聽明白了,趕緊和謝子安道:“老爺,這該是提前來報信的。小人這就去把人請進來!”
更衣換裝擺香案開中門一切準備就緒,謝子安和謝尚方跪迎來了一身花衣的李順。
“奉天承運,”李順手捧聖旨念道:“皇帝詔曰:翰林院謝子安教子有方,可堪教化地方、為國取材。著謝子安任山東提學官,賜穿蟒袍,擇日上任,欽此!”
謝子安呆住——他兒子連中六元,他跟著連升六級,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
不過聽到“欽此”二字,謝子安還是條件反射地磕頭謝恩。
李順念完聖旨後轉遞給謝子安笑道:“謝大人,恭喜了!”
謝子安雙手接過,致意道:“有勞李總管!”
謝子安見過李順去翰林院下旨,倒是認識臉,隻是第一回離這麼近說話。
看謝子安把聖旨擱堂屋香案供起來,李順一揮手,便有小太監捧來禦賜的蟒袍和三品的朝服——男女都有,甚至還有一套三品誥命夫人的鳳冠頭麵。
謝子安也給李順奉上五百兩銀票做喝茶錢不提。
得了錢,李順愈加喜歡,然後笑道:“謝大人好福氣,令郎連中六元,簡在帝心,明兒國子監朝見必定還有封賞。”
丟下話,李順走了。謝子安回頭和兒子道:“剛李總管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
“一般狀元授官都是六品編修,難不成會破例給你授個五品的侍讀?”
翰林院授官可不比外放一跳好幾級,那是實打實的熬資曆——隻有熬到五品以上才有入閣機會。似他六品外放,至老也就是他爺那樣,混個從二品,一品是無緣了。
不過能夠賜穿蟒袍,已然是無上榮耀——他爺終老也沒混到。
當事人謝尚並不大關心自己會被賜幾品官——無論五品還是六品都是青色官袍,隻有上了四品才能著紅。
當然被封五品,離能穿紅的四品更近,終是好的!
“爹,”謝尚興奮道:“您先彆管我。您且先穿上這蟒袍袍給我瞧瞧,看看有多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