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出其不意, 即便是鬼哭藤這般邪惡的植物也沒辦法輕易絞殺四人。
招凝在彈丸大的落腳地急促呼吸,強行生長的鬼哭藤隻維持了幾個呼吸,開始肉眼可見地衰敗, 片刻後,枯藤纏著幾具腐壞的屍體墜入岩漿中, 頃刻燒成了灰燼。
然而,招凝知道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她抬頭望向高空的傳送陣, 不知何時陣外蒙了一層火光, 那火猶如極品爆炎符中爆開的火焰, 不斷吸噬著天地靈氣, 在傳送陣下方疊加出一層天火焚燒陣。
若是強行闖入,天火焚心, 是致命的。
可是她現在力竭地站在這裡, 何嘗不是等待死亡逼近。
招凝垂首, 閉目, 身形微微晃動,依舊強撐著站立。
忽而她出聲。
“何必再藏,賈銳!”
招凝睜眼, 偏頭看向火山口另一側,冷諷道,“賈師兄就不怕我帶著你心心念念的三昧真炎珠, 直接跳進熔漿裡, 讓你什麼也彆想撈著。”
話落, 火山口死寂了片刻。
緊接著,隻聽幾聲“啪啪”鼓掌,招凝注視的方向,有一人腳踏火焰走上來, 停在對麵火山口邊緣。
一副單薄卻雅致的書生氣質,含著笑,帶著幾分笑麵虎的意味。
不是賈銳,而是的霍輝。
被強行拋進昊陽地宮中,他竟然沒死,這一刻,是誰偽裝的,不言而喻了。
“哎呀,不愧是清霄宗的小師姐,這般圍堵,還能好生生地站著。”他裝模作樣地歎息,“也不知是這幾個接懸賞的家夥太弱了,還是我低估了你。”
他的眼神似刀子一寸一寸地掂量著招凝,又無所謂而笑,“不過,再怎麼低估,沈招凝,你現在還能施展出法術嗎?哈,哈哈哈哈……”
這家夥說得沒錯,即便入此秘境半日不到,卻連番對戰,又加靈氣克製,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助招凝,以致於招凝幾乎耗儘了靈力,就是個凡人。
她脊背挺直,神色上沒有半分畏懼和求饒,目光鎖定著對麵,思緒飛轉。
賈銳什麼時候偽裝成霍輝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為何被招凝揭穿了身份,他還以霍輝的模樣示人。
是裝模作樣凸顯他毫無破綻的偽裝,還是他現在根本無法恢複本來的模樣?
雙方的打量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對賈銳來說,招凝此刻就是囊中物,他不急於解決,更樂於慢慢壓迫招凝,使招凝在毫無希望和反抗的境地一點一點被絕望吞噬,就像是用鈍刀子一片一片割肉。
於是,他笑眯眯地問,“小師姐,哦不,該叫招凝小師妹,小師妹是何時察覺到我的,好讓為兄下回注意些。到底是誰再暗中提醒你?”
他問的當然不是撤他懸賞令、扔他去小秘境的秦恪淵,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其中有秦恪淵的參與。
他要找的是那個歸元城黑市拍賣極品靈符製作方法的人。
“賈師兄,說的當真好笑。你怎麼會覺得,就這三言兩語的威脅,我便會提供真相給你?!”
招凝目光飛快掠過他全身,“霍輝”四肢繃得極緊,即使在笑,五官的動作卻很輕微,這使他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無神,而且自他緩慢登上火山口,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其他的動作,好似就僵在那處。
“沈招凝!敬酒不吃吃罰酒!”
賈銳神色驟然冷下,袍袖一揮,甩出一巴掌。
招凝無力抵抗,身體傾倒,幾乎摔進流淌的岩漿裡,意識召喚著雲絲千幻鬥篷,可鬥篷竟沒有出現,一瞬間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身體隻能借手掌按住滾燙的熔岩強行翻身,但下一刻賈銳又甩出一巴掌,招凝直接被掀飛,她直接從火山口滾了下來。
直至火山腳,下滾的趨勢被凸起的岩石擋住,猛烈的撞擊讓招凝噴吐出一口鮮血。
這般滾落,隻慶幸她於半空拚命調整了姿態,才不至於是順著岩漿流中滾下的。
觸碰熔岩的手掌通紅一片,若非已鍛體,此般徒手觸碰熔岩,她的手掌早就燒成灰了。
這些都不是最令人絕望的,絕望的是雲絲千幻鬥篷竟然詭異不見了。
這是幾乎是招凝的底氣,即使在多番對戰下狼狽不堪,靈力消耗,隻要雲絲千幻鬥篷在,在這秘境中絕不會有人傷的了她。
但就在蛇窟四鬼箭雨圍困中,本該被動護持的雲絲千幻鬥篷卻沒有出現。
在頭發被岩漿點燃刹那,細細密密的恐懼蔓延上心頭,可是那時她就已經無路可退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雲絲千幻鬥篷消失的,她竟一絲一毫都沒有察覺。
她幕得抬頭,賈銳不知何時落在她身前,他一腳踩在招凝左肩上,壓迫著側身倒地的招凝,似要將她壓進土裡。
“賈!!!銳!!!”
招凝咬牙地喊出他的名字,是他,定是他施展的把戲!
賈銳滿臉蔑視,嘲諷著,“怎的小師妹這般狼狽啊,快啊,快把你那保命鬥篷拿出來,讓我縱使千百般手段也無能為力啊!”
招凝冷眼看著他譏諷,看他譏諷後緊跟著哈哈大笑。
甚少人知道這件雲絲千幻鬥篷,是誰告訴他這件鬥篷的作用?
他左手一抬,黯淡失效的雲絲千幻鬥篷垂落,他扔垃圾般嫌棄地扔在招凝臉上,招凝掌心攥著鬥篷扯回懷裡,鬥篷上的禁製和靈紋被全部破壞,現在隻是一件輕輕一扯都能粉碎的凡衣。
賈銳這般得意,甚至扔出來羞辱招凝。
他傾身撐著膝蓋,居高臨下地看招凝,“小師妹,為了破開你這道防禦,師兄我可是煞費苦心啊。六重法衣除非靈寶攻擊,其它靈器在它麵前都宛若廢物,我冥思苦想了半月之久,才想出一個好辦法。”
一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他劍背輕佻地挑起招凝下頜,笑眯眯地說,“那就是無聲無息地偷了。”
此間修行,法器隻有作為本命法器時才能真正認修士為主,但本命法器根據功法不同隻能以精血綁定一到三件。
本命法器能極限發揮出自身威力,所有修士都是慎重再慎重,因此煉氣期的修士法器都是以氣息為引,一旦被抹去氣息便可成他人之物,換句話說沒有精血為引,被奪取其實是很正常的。
但“偷”這字對修真者當真是聞所未聞,天大的笑話。
招凝緊攥著鬥篷,她甚至絲毫沒有察覺,這讓她心頭蒙上了巨大的陰影。
是她失了戒備,這般愚蠢的讓“霍輝”有了可乘之機嗎?可是自入秘境,招凝極少與人近身,連“霍輝”未暴露時三番五次刻意接近,也都被她避開了。
賈銳的劍尖劃著招凝臉頰,鮮血順著血痕流下,這讓賈銳看的高興極了。
“嘖嘖嘖,瞧我們小師妹這般不可思議的模樣,小師妹一定是沒見過這位霍師弟九州一絕的飛雲探龍手。”
“探於無形,念之便引,觸之便有,是上古竊天一族的秘法,竊天竊地,竊你一小小的練氣七層修士又有何難!”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這一瞬間,當初在宗門小比第一輪擂台上霍輝那詭異手法再次浮現在招凝腦海,那神乎其神、未卜先知般便從對手身上取的了龍虎丹。
還是她愚蠢了。招凝心中忿忿,明明自己早就注意到霍輝手法詭異,卻沒有再秘境中警惕一二。
但這般卻讓招凝之前的迷惑,豁然清朗。
“原來這就是你將霍輝變成傀儡的原因!”
身形僵硬,行動緩慢,靈氣鬱結,除了中了屍毒外,隻剩下另一種可能,這具身體已成為活著的屍體,像傀儡般被附身靈魂操控著,在凡俗鬼神傳說裡,亦叫“鬼上身”。
“傀儡術。”招凝每一字咬的清晰,“靈魂出竅,操縱生屍,賈銳,大道三千你不走,你偏偏走邪道,宗門定不會放過你!”
大抵是被招凝點破了,賈銳無所謂了,哈哈大笑,劍尖落在招凝喉間,血珠一顆一顆地滾下來,窒息感讓招凝眼神有幾分渙散。
“是又如何?沈招凝,你現在是我劍下螻蟻,你死了,誰會知道我是什麼人,我做了什麼事!”
招凝呼吸艱難,這讓她試圖去大口呼吸,但她卻並沒有這般屈辱去做,她隻是冷冷地盯著賈銳,“利用昊陽地宮屠殺兩宗曆練弟子的也是你,賈銳你遲早會遭報應的!”
砰——
賈銳忽的一腳重壓,肩骨哢哢碎裂,她的身體也向焦土中深埋半尺。
“小師妹可彆冤枉我,我不過給了他們機緣,自相殘殺的可是他們自己。”
他嬉笑著,享受著這般壓迫人的快感,兩年了,先是險些被招凝施計活埋進地底秘境裡,再想殺她又三番五次被阻,更是直接被刑罰殿扔進思過崖,害的他被崖裡那群瘋子瘋狂戲弄……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狠,乾脆一腳踩在招凝手上。
招凝身體猛地一抽,蜷身痛苦,本就被熔岩炙烤地通紅的手掌瞬間潰爛,在他反複碾壓下,血肉成泥般溢出,掌骨粉碎,但她倔強地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痛苦嗎?小師妹?”賈銳陰笑著,“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說著一腳踹起招凝,招凝滾身穩住時堪堪停在熔岩流三寸外,滾滾熱浪似要將她灼燒了。
招凝尚還完好的一隻手壓在身下,五指紮入焦土中,無聲緊緊攥拳。
賈銳一腳踩在她的後背上,她又噴吐出一口血,五臟六腑好似碎了,這口血怎麼也止不住。
賈銳爽夠了,他厲聲嗬著,“沈招凝,把三昧真炎珠交出來!”
招凝回頭冷視他,伸手抹嘴邊的血,但怎麼也抹不儘,反而將她半邊衣裳全部染紅。
“賈銳,你到底是想要三昧真炎珠,還是想要昊陽令呢!”
“想要完全開啟昊陽墓,嗬,你永遠彆想。”
說著她身上的血忽而亮起一圈法印,在賈銳驚愕間極快地將鮮血繪製的法印打入賈銳身體。
賈銳身形一顫,身形呈現重影,賈銳的靈魂試圖從霍輝的身體裡鑽出來,立刻被血色法印捆住,將他封在屍體裡。
萬法封靈訣,以精血做引,封禁世間萬物。
招凝嗬嗬笑著,笑意染血,但氣息卻已奄奄。
“沈招凝!!!”
“哈哈,賈銳,這麼喜歡操控他人身體,你就彆想回自己身體,彆想再修行了!”
“我要殺了你!”
賈銳怒氣衝天,攜著無比的殺意攻向招凝。
“我就算死,也不會死在你手裡!”
招凝眸色一冷,翻身一滾,竟直接跳進了熔漿流中。
炙熱的岩漿瞬間點燃了她的身體,大火熊熊,沒有半分慘叫,身體順著熔漿流被卷進熔岩江中,再沉入江底。
賈銳氣得扔了手中長劍,掐訣施法,再一次嘗試靈魂離開霍輝身體,眼看著掙脫了半邊身子,但還是血印一閃,被拽了回去。
“就這麼讓你死了,真是便宜你這賤人了!”
熔岩江下,招凝身上的弟子袍靈紋流傳,竭力抵抗著熔漿的高溫和灼燒,但招凝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弟子袍沒有靈力支撐,隻撐了半柱香便黯淡,包裹在招凝周身的護盾靈光也消失了。
連月來鍛體的效果突顯出來,隨著弟子袍燃燒,她的體表還沒第一時間被灼傷,直到衣物完全燒儘,藏在衣物中的一枚玉佩掉落在她胸前,沾染胸前暈開的鮮血,玉佩驟然亮起。
一聲龍吟響起,遊龍似的靈光從玉佩中鑽出,一圈一圈環繞在招凝周身,隔絕了岩漿和熾熱。
招凝便這般隨著熔岩無意識地向前流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奔騰的熔岩江裡慢慢融入了一絲金靈氣。
金靈氣隨著龍靈遊動吸納入招凝體內,太虛六道靈源秘傳自發的運轉,一周天兩周天……直至乾涸的經絡中第一絲靈力出現,修複經絡裡的損傷,慢慢的,靈力越聚越多,受損的五臟六腑開始恢複,粉碎的骨骼也開始愈合,毀了的手掌緩慢地新生白肉。
越往下遊流動,金靈氣越來越濃,甚至超越了火靈氣。
忽而江底出現一處巨大落差,似天坑,但又把岩漿隔絕在外。
龍靈帶著招凝鑽入黑洞中,急轉直下,招凝落在底部,四周漆黑死寂。
又過了許久,太虛六道靈源秘傳終於完全修複了招凝的重傷,招凝手指微動,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入眼便是繚繞在她周身的神異龍靈,她坐起身,抱著赤|裸的自己,胸前玉佩掉在掌心。
是秦恪淵閉關前贈予她,用來兌換太乙五行煉器真解的。
她指尖拂過玉佩上的龍紋,周身繚繞的龍靈縮小,鑽回了玉佩中。
她緊握著玉佩護在胸前,意識一動,從寂靈之府中取出衣物,披在身上時才發現,下意識拿出來的是那件被毀了的雲絲千幻鬥篷。
招凝裹著鬥篷,坐在黑暗中沉默不語,思緒空空的。
好一會兒,她才將鬥篷收起,換上一身黛藍素紗裙,玉佩也藏進了懷裡。
環視四周,目視距離不過十餘尺,她取出一枚夜明珠,光亮堪堪讓視野擴大半倍,但這卻讓招凝見到從未見到的奇景,這一片礦石森林。
並非說此地堆積著無數礦石,而是這裡的樹木質地完全是礦石,仿佛人為在此雕刻了一棵棵礦石樹,但招凝很快就推翻了這樣的想法,因為她看到了礦石樹的根係,深埋在地麵石塊中。
伸手感受靈氣遊走,才發覺金靈氣順著根係鑽入礦石樹中,再擴散到雕刻般的枝葉上。
這般成長,一棵礦石樹估摸著長到她這般高,便要上千年的時間了。
招凝翻查著萬石真語,也沒有找到這些礦石樹叫什麼,有什麼作用,她嘗試著摘下一根礦石枝乾,剛折斷,這下的枝乾便碎成了一顆顆小石子散落在地,而那些小石子已毫無靈氣。
再去感知,就發現礦石樹下的根係極為發達,盤根錯節,好像整片林中的根係都糾結在一起,金靈氣在根係中流竄,要很仔細才能勉強察覺到,金靈氣的來源從同一個方向來。
招凝看向黑暗深處,那是金靈氣傳來的方向,裡麵一定藏著什麼。
但是她沒有即可行動。
伸出手掌,感知著體內的靈力,靈力其實恢複的差不多了,但是為了施展萬法封靈術,她耗費了半生精血,現在實力不過之前的一半,這還是她取巧,按照萬法封靈術是要獻祭全部精血才能成功的,可她潛意識還想賭半條命。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她在這萬年熔岩江中活了下來,並且受龍紋玉佩護體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
但一半的精血,意味著這術法其實是有破綻的,招凝不知道賈銳能不能找到秘法破綻,又會花多長時間解開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