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沙人出現在身邊,他拿著短鞭恐嚇地揮了揮,奇異的,招凝聽見了他的聲音。
“快砍!這些魂木遠遠不夠,快點砍!你想死嗎?!”
招凝的身體好似聽著他的指揮,開始揮斧向魂木,魂木眼縫一豎,一團森白火焰撲向招凝,直至逼近招凝半尺,忽而閃過一道陰陽神光將火焰全部撲滅。
就在這時,那無頭巨人將所有搗亂的人都控製住,扔進了魂木林中,原本亂作一團的魂靈群又重新恢複一串一串向林中湧入的狀態,而無頭巨人耷拉下肩膀,神斧拖在地上,他腳步極重的向遠方山丘走去,在靠近之時又繞開山丘,他的身形幾乎和山丘高度平齊,他走入沙塵中。
山丘後麵是哪裡?
招凝眸子微垂,身邊起了一陣清風,轉而衝開了手上的神魂枷鎖,她的砍伐動作停了,手上的短斧如流水散落,身後的沙人怒極欲鞭撻,那清風轉了一道方向,一瞬間將沙人吹垮了。
下一刻,招凝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時,已經在遠方山丘的半山腰上。
她逆著風沙向上走,這些風沙吹在神魂上,好似無數小刀割著魂魄。
這條上山的路好似沒有儘頭,直到招凝都有些遲疑自己為何選擇這條上山之路時,再一腳邁出卻是豁然開朗。
風沙不見了。
而眼前卻是一片更加空曠的地帶,放眼望去,無數黑水小瀑布從天空中墜落,在地麵上彙聚成交錯的溪流,再在相連接處形成更大的黑水湖泊,抬眼看天,卻見天空蔓延著如同蛛網般的裂紋,裂紋深紫,電光閃爍,有些裂紋裂的深了,黑水河便從中墜下。
這是……天碎了嗎?
黑水河是從天上來?
招凝的認知無法為她解答這個問題,但更加古怪的是,她仿佛在斑駁的天空碎塊上,看到了天另一麵的倒映,那是如同傳說地獄一般的存在,沒有日月,沒有光亮,隻有無儘的深淵。
“快來不及了。”這時,招凝聽見一聲呢喃,聲音沙啞如同磨砂,她垂眸看山腳下,卻見無數根本砍伐的魂木依次擺放著,無數個沙人用著斧頭正在刳木。
“天要塌了,九幽黑水要淹沒幽冥了。”
又是一聲呢喃,招凝心中仿佛被重重一錘,片刻後卻又聽見那聲音開始變得瘋狂,“快啊,快啊,快把船建起來,不然我們都要死,快啊!”
仿佛應和著他的急迫聲,天空明顯向下墜了些許,黑水瀑更加洶湧湍急,天空的裂縫在被一點一點撕裂。
“不不不——”那聲音尖嚎著,也就在這聲音中,招凝找到了聲音的主人,那是縮小後的無頭巨人,體型比正常人族大了一倍,他手拿著神斧,緊接著回身揮動神斧向沙人,“船呢!船呢!”
無形的力量擴散開,所有的沙人儘數崩毀,神斧揮動間,所有的魂木自發重組拚合,形成一隻巨大的船,無頭巨人跳上船,持著神斧,禦使著魂木船,衝向天。
而天空恰在此時完全塌陷,所有小型黑水瀑布都彙聚成一柱,黑水灌入並疾速淹沒空曠之地。
無頭巨人長喝一聲,雙手持巨斧,站在桅杆高處,巨斧綻放萬丈光華,猛而向天空破口斬去,好似在斬天空另一麵的幕後黑手。
但顯然他沒有成功,黑水漫灌進魂木船中,衝刷著他的身體,身體終究崩碎,而後化作靈光納入進神斧中。
神斧爆開神光,耀眼奪目,竟然生生斬斷了空中的黑水柱。
時空一瞬禁製了,光與靈交彙,黑水消失不見,天空恢複原狀,魂木船散落成無數塊魂木,轟然一聲,神斧砸在地上。
招凝不知該如何形容看到的這一幕,這是神斧的記憶嗎?是幽都黑水的由來嗎?那最後呢,在神斧斬斷了黑水柱後,是誰將天補上,是誰成就了太古的幽都、今日的幽冥。
神斧上光華外溢,漸漸的又形成了沙塵聚成的巨人,是有頭的。
一切又開始從來。
他附身將神斧從地上拔出,而後看了眼天空,天空此時呈現著血管般交錯的紋路,他呢喃了一聲,“要魂木,要一艘大船,遠離幽都。”
巨人拖斧欲回魂木林,卻在抬步一瞬突兀頓住,他緩緩將腦袋轉向招凝。
招凝直視著他,按理說是招凝這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向這位太古傳說見禮,這位太古傳說卻向招凝屈下了身。
“噎鳴大人。”
它同冥月氣機一般,把招凝當成了噎鳴。
這個巨人在一瞬變得無比無助,“大人,幽都完了,黑水漫灌大幽,中州,大難將至。”
招凝凝眉,中州,是何處?
但巨人仍舊在自說自話,“大人,我們撐不下去了,隻求您為我們看一眼未來,那時的幽都還在嗎?”
“在。”招凝垂眸,“隻是它,睡著了。”
“在便好,在便好。”
聽他大笑出聲,隨著他的笑聲,莽荒的世界好似成了畫紙開始皸裂,招凝的回答好似讓他最後的執念消散了,招凝環視一圈天地變化,明白陣法這是要自解了。
她再一次看這巨人,“你是誰?”
“夭。”巨人從腳向上化成飛灰,“大人,夭得見您一麵,無憾了。”
隨著夭最後話語的落幕,整個記憶畫麵也完全瓦解。
她站在真實的鐵木林中,不遠處其他人也在跌落中清醒過來。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嚴陵茫然地看了眼周遭,他進了鐵木林後看見的卻是一望無際的魂木林,想要魂木的心讓他一瞬間貪婪到忘記了這是陣法,無比自然的成為了林中一個伐木靈。
“這陣法怎麼自行破了?”李季雖被控製,但腦子一直是清醒的,“難道是我們順著記憶走,自動就化解了。”
“不知。”許修明左右看了一眼,問了聲許可可有受傷,許可搖了搖頭,又問,“還有一位仙子呢?沈姑娘去哪裡了。”
這會子六人發現招凝不見了,李季略微一感知,便發現招凝在林中央,幾人聚集過去,卻見招凝站在一處木樁前,在微微轉動視角,便看到一柄古老的斧頭。
“神斧!”嚴陵驚喜。
可略略細看,又覺得不對,這所謂的神斧,普通極了,沒有絲毫靈力,斧身還是石頭的,隻是斧頭上刻畫著暗紋。
“果真是太古雷紋。”許修明呢喃著,“這神斧說神不神,材質普通,說不神卻也神,是以太古雷紋加持,怕是借太古雷紋製作的專門用來砍伐魂木的斧子。”
招凝知道這把斧頭並非巨人手中的那把攻天之斧,隻是萬千魂靈砍伐魂木的斧頭中留下來的一把,經曆了數萬年歲月長河的洗禮,成了承載當年記憶的唯一一把神斧。
她上前,單手握在斧柄上,斧身太古雷紋亮起,雷光隨著暗紋蔓延斧頭全身,隻輕輕一提,斧頭便握在手中,卻是輕如無物。
“太好了,拿到這神斧,我們終於可以砍下魂木,做舟渡船離開了。”冥妖衛朔卻比在場的五人更加幸福。
等等,五人?
招凝一瞬抬眸,“江堯呢?”
眾人一愣,互相看了看,江堯確實不見了。
“不對啊,剛才陣法自解的時候,江道友跟我們一起出來的。”李季疑惑道,“諸位可看到他的行蹤?”
“沒有。”許可搖搖頭,“江道友自出來後好似連氣息都收斂了,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嚴陵麵色一黑,“他該不會想要坑害我等?”
“若當真是這般,定不能讓他登魂木舟!”冥妖衛朔一點都不擔心會出事,六人在這還怕江堯暗中使壞?
招凝眉目凝住,糟了。
她將神斧塞到許可手中,“我去尋江堯,你們去將處理魂木。”
說著身形一閃,再次出現便是三丈開外,許可幾人在後喊了一聲,可招凝速度極快,再抬步已經快離開感知範圍了。
“沈姑娘,可小心些。”許可在後提醒。
“冥月府外會合。”
招凝隻應了一聲,人已在冥月府外,再一飛身而起,踏入虛空之地,即將下墜之時,刹月劍出現在腳下,化作一道遁光向血月而去。
血月倒映下,藏於陰影處,是一道巨大的門樓,古獸環繞,接天連地,門樓下,九層清光禁製疊加,太古龍紋在禁製上遊走,忽明忽滅,禁製後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江堯便站在清光禁製前,緊緊握著拳,暗罵了一聲“該死”,行動卻沒有絲毫的耽擱。
他掐起法決,身後陡然出現一個巨大的虛影,虛影卻有雙頭四臂,其中兩隻手,一隻抓著毛筆,一隻抓著長尺,隨著江堯手訣紛飛,卻見那虛影持筆虛空繪製,上古雲紋“破”疊加上古雲紋“碎”,形成一道玄秘的解禁之紋。
“給我解!”
江堯喝了一聲,解禁之紋衝向九層禁製,太古龍紋仍舊緩慢遊走,直至解禁之紋貼近半尺,忽而聽見龍吟之聲。
他一驚,還不待察覺何處橫向,卻見八條遠古龍影交錯擋在解禁之紋前方,兩方相撞,靈光刺目到好似要奪血月之輝。
解禁之紋完全碎了,但八條龍影卻仍舊擋在禁製前盤繞遊走。
“誰!”江堯察覺到有人破壞,一感知,轉頭卻見一道遁光極快衝來,越過他頭頂,在八條龍影間緩緩落下,再聽一聲龍吟,八條龍影彙入招凝掌心,光華落下,化成龍吟鞭。
“沈招凝!”江堯逼視著,“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阻我。”
“今時今日,無論是誰想要破開幽都之門的禁製,便過我這一關。”招凝冷聲,“江堯,你難道不知,幽都沉寂數十萬年,打開幽都之門,就是釋放幽都怨魂,數十萬年中,這幽都之內產生了何種詭變,我們一無所知,你解開禁製,可有為幽冥數萬冥妖、九州萬萬生靈考慮。”
“沈招凝,如若我不曾考慮幽冥,今日我也不會站在這裡。”江堯背後虛影消失,垂手一展,出現的卻是虛影手中的長尺,這長尺通體碧青,上刻回環道紋,古樸神秘。
他持尺指向招凝,“讓開。”
招凝分毫微動,“江堯,不管你想要進幽都是什麼目的,你都不可能進去。”
“找死!”
江堯神色一狠,身形一閃,須臾逼近招凝三尺,長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勢向招凝劈下,卻在尺尖抵在招凝額前三寸之時,被龍吟鞭鞭柄抵住。
招凝反扣鞭端,轉而真元一聚,上起衝勢,顫動長尺,再反壓下,她身形已繞過江堯壓製範圍,再一回身,龍吟鞭唰然揮出,鞭鞭裹著雷光,仿佛雷罰臨世。
江堯沒有料到自己一擊不成,反落了下風,氣急敗壞,拉開身具,長尺飛天,法決掐得飛快,長尺瞬而變成三丈長。
“丈地!”
隨著江堯一聲大喝,那長尺靈光綻放,卻見腳下僅可落腳之地,地麵竟一寸一寸翻開,巨大的能量自下而上衝擊而來。
招凝飛身而起,龍吟鞭鞭影如無形,卻使周身半丈之地,威脅儘消,好似成了真空之處。
卻在這時,長尺卻趁機向招凝撲來,那氣勢摧枯拉朽,鞭影交錯成網,卻在氣勢衝擊之下,將招凝震飛出去,撞擊進半空懸浮的無儘碎石中,地底衝上來的能量將無儘碎石轉化成石牢困鎖住招凝。
江堯冷哼一聲,手訣一轉,長尺翻轉回歸,被欲再攻向禁製。
卻被無儘碎石中突兀飛出的一塊巨石砸中,停滯一瞬,被長鞭纏繞,反拋入石牢中。
而招凝卻再次出現在禁製。
江堯大驚,卻沒想到丈地之法進沒有困住招凝,抬手虛握向無儘碎石,要將長尺召回,卻感覺到無數阻礙。
他一感知,便看見無數藤蔓生長在無儘碎石中,交織攀附,又成新網,每一處交錯點,都形成一道上古雲紋“禁”,生生將長尺困在其中。
“鬼哭藤?你是什麼人?”
招凝卻不答,隻反問江堯,“江堯,你這般想入幽都,到底是為了幽冥,還是為了還清你的罪孽?!”
江堯一滯,一瞬間甚至連召長尺動作都僵住了。
“黑水河是不是你放出來的?!”
招凝厲聲質問,或者說這不是質問而是揭穿。
“天地尺,判官筆,地侍鬼法相。”招凝聲音又冷了下來,“江堯,當真是好機緣,俱是幽都之物。”
招凝隻在九州誌中看過前二者介紹的寥寥數語,無一不是可成長為靈寶的靈器,但這並不足以讓招凝判斷江堯的目的,直到地侍鬼法相,法相乃尊者真身,但江堯顯然不是元神尊者,那隻能是另一種途徑得法相,以秘法將傳承之力轉化法相。
正如冥月氣機所言,地侍鬼是守護幽都重寶之鬼怪統稱,而非特指那隻三頭六臂怪物。
而這天地尺與判官筆顯然點明了江堯傳承的地侍鬼身份。
“沈姑娘。”大抵是被招凝猜出真相了,江堯索性不再含糊,“無論我是為了幽冥還是自己,隻有進入幽都才能讓黑水河不再泛濫。我知幽都之中神鬼莫測,但我寧願進去一試。”
這才是江堯之前一直猶豫遲疑的原因。
聽江堯這般說道,招凝語氣也緩和了些許,“你怎知解決辦法在幽都?”
“一年前,我無意進入大玄山,進入一遺府中……”江堯說起曾經的機緣。
這遺府與冥月府類似,都是在幽都之門旁,但彼時江堯並不清楚幽都十八座大門,更不知這遺府與幽都之門有聯係。
遺府是一器塚,此地已成半廢墟,散落著數不儘的、各式各樣的損毀靈器,江堯本打算將這些損毀靈器儘數收起,回頭入坊市賣給煉器師,不少煉器師喜好研究上古損毀靈器,借此煉製出更類似的強悍靈器,可江堯卻忽而在器塚中看到一器靈,那器靈隱藏著損毀靈器中窺探著他。
江堯為捕捉這器靈,找到器靈本體,追到了另一處廢墟,深入其中,卻進了一處地下空間,那空間中空無一物,唯有中間插著一隻長尺,他在幽冥修真界行走多年,一眼便認出這是傳說中的天地尺。
但疑有詐,試探了幾次後,果真見到雙頭四臂的地侍鬼怒吼而來,在江堯幾乎拚了半條命的情況下,終於拘役了地侍鬼,以秘法將地侍鬼轉換為發現,還多了地侍鬼的判官筆。
他原以為地侍鬼便是唯一的威脅,威脅儘除,這天地尺自然可取。
卻不想江堯將天地尺拔出之後,剛走到洞口,便見那拔出之地湧出汩汩黑水,隻在江堯詫異一瞬,那黑水便在地下空間中彙成黑水潭,噴湧之勢無法抵抗,江堯甚至連險些失魂在黑水中,施展心血遁術才得以逃脫,可逃出太玄山後,便因重傷昏死,幸而得附近冥妖相救,再閉死關一年才得以康複。
卻不想,一出關,便發現幽冥之地大變,黑水河泛濫成災。
“我後來細思才明白,必是那無名器靈將我勾引入幽都,那廢墟必定就是幽都之門。”江堯咬牙切齒,若非貪這器靈,也不至於讓他今日背了一身因果,“隻要我將天地尺插回泉眼中,這黑水河噴湧之勢必定會停下。隻是太玄山的幽都之門已經被黑水淹沒,無法再從那裡進入了,那便隻能從這一道門進去。”
江堯指著麵前這道完整的幽都之門,但凡太玄山下的幽都之門是這般情況,他也不會無意闖入的。
“我能理解江道友想要解決黑水河之事的迫切。但,不說你插入天地尺之後,是否能阻止黑水河繼續泛濫,隻問你,那已經泛濫的黑水河該如何?它可不會倒流回幽都之中。”
招凝看著他,在他略帶糾結的神色中又問。
“你一人獨身深入幽都,我便再問,若是不幸隕落,又有誰能再在無儘的幽都中找到天地尺,再找到黑水泛濫中的泉眼,從而最終封禁泉眼?”
江堯沉默了。
“事到如今,黑水河泛濫已成事實,以一人之力解決黑水河之事更是天方夜譚。”招凝收了龍吟鞭,給他一建議,“江道友,若是當真有此擔當,不如敬告幽冥修真界,集全修真界之力解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