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看出招凝有些疑惑,玉景玨道,“這你放心,我看到過他們的魂燈,都活的好好的,可能因為什麼事耽誤了。”
他微微一頓,“可惜沒有看見老秦的,怕是當年就已經打碎了。”
招凝沒有多說,她現在的情況其實沒有太多辦法參與到昆虛後事了。
她想了想才說道,“此次我來,並不是為了昆虛之事,而是為了我自己。”
“哦?”玉景玨笑道,“你這丫頭有什麼事情,看起來好好的,修為都直逼你玉小爺了。”
招凝搖搖頭,“我感覺身上有一道印記,經常無意識神魂離體,出現在一處古怪之地。”
“神魂離體?!”玉景玨詫異至極,正常金丹以下的修士是無法神魂離體的,那樣對於神魂來說遲早要灰飛煙滅。
“我看看。”玉景玨一道靈光打入招凝眉心,隻是一探她情況,而後陷入椅子中深深沉思。
招凝這一陣子的經曆已經讓她對此無甚感覺了。
而玉景玨的目光時不時地就落在招凝身上似乎在反複確認著什麼。
“陰陽兩儀印記,你可聽說過?”
“嗯。我窺視過。它將我的結丹契機從炎州轉移到幽冥。”
“竟還有此事?”卻不想玉景玨更是驚訝。
招凝也意外了,玉景玨說的並不隻是這個嗎?
“我所知的陰陽兩儀大法,其實是一種魂轉之術,簡單來說,就是神魂替換,你成為他,他成為你。這是從太古陰陽兩儀複刻法中延伸出來的一種邪術,是上古時代低階修士為了尋長生而做的事情,它最神奇之處是,一旦轉換成功,便能得到天道認可,彼此的□□、身份、命運、因果一概交換。”
招凝許是早就察覺到這一個可能,可是她仍然有疑問。
“我確實有幾次好像神魂入了他處,成了他人。但是,卻沒有神魂侵入到我的身體中,成為我。”
招凝很確定,一旦有神魂強行侵占識海,寂靈之府必會有反應,而且無論是芷月賀捷還是石磊聽嵐都沒有說過,她失神之後會變成另一個人,她隻會陷入短暫空白和失神之中。
“這樣的話隻有兩種可能。要麼那人進入不了你的識海,要麼就是那人不屑於你的一切。”
但顯然答案更加傾向於後者。
招凝知道寂靈之府雖然鎮守著識海,但那隻是識海中最後一片安全之地,像太軻、像地魔都能侵入她識海。
“這倒是怪了,這陰陽兩儀大法萬年前才偶然出現在九州,又是從陰陽兩儀複刻大法中衍化而來,怎麼還有人能改變此大法的規則。”玉景玨頓了頓,“你莫不是招惹到什麼大能了?”
能這麼解釋的,隻有可能對方實力極強,已經能輕而易舉改變陰陽兩儀大法中的規則了。
既然連結丹契機都能轉動,這般法則改變,她已經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我知道此事。我便是來請教,如何能擺脫這種控製,至少讓我不會不受控製、無所知的就神魂離體。”
玉景玨思考著,站起身在房裡來回走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坐回位置上,堅定地告訴招凝,“有。”
招凝一瞬欣喜,卻聽玉景玨道,“晉升金丹。”
神色僵住,她好像在這一刻終於感覺到命運的力量。
“隻要你晉升金丹,三魂歸一,以金丹法則固魂,神魂便能不完全脫離自己控製。”玉景玨並沒有注意到招凝的神色變化,他還絞儘腦汁想著關於這個方法的一切,“這種辦法並不能完全清除陰陽之法,當你被種下陰陽之法之時,命運已有交集,必須親自斬斷,否則永遠都有失魂威脅。”
他看著招凝,說得格外肯定。
招凝麵上的表情漸漸平靜了。
一切都是巨大的陰謀,她不結丹,她的神魂就會代替那個被壓在黑暗中的家夥成為他,也許不會代替多長時間,畢竟他不屑於自己的肉|身,如果她結丹,那她就隻能往幽冥修真界去,到了印記主人的地盤,至那時……
當日,馮越山的獻祭,其實就是要將她直接送到那個地方去吧。
還是必須走上印記主人的安排吧。
招凝坐在椅子上無聲無息,好似不起波瀾,又好似驚濤駭浪拘於狹小空間中。
“招凝,招凝,你還好吧,”
她轉眸看他,卻是緩緩起身拱手,“招凝謝過玉醫師點撥。”
玉景玨一見招凝行禮便急得跳起來,扶住招凝,“不可不可,招凝小仙子當初那般幫助於我,我今日不過是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情,絲毫沒有幫助到你,應該是我有愧。哎,若是萬年前,神人輩出,靈藥無儘,那時候還能想辦法幫你,可是如今卻隻有這一個辦法了。招凝,你還是想辦法儘快結丹。”
……若有一日上品金丹難成,也要儘快結丹……
招凝神色極其淡了。
“我知道了。玉醫師,我便告辭。”
“你去哪裡?”
可卻得不到招凝的回應了,她的聲音瞬間消失在古醫堂中。
“哎。”玉景玨不由得歎道,明明以招凝之天資上品金丹都不是問題的,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劫難。
招凝在昆虛中緩慢走著,她來到當年與秦恪淵一起躲藏的山洞,這處山洞外側已經有些坍塌了,內裡加持了幾道禁製將洞府隱藏在山洞深處。
洞府中,招凝本欲去尋找秦師叔囑咐裡遺留下的東西,可是進入此地,思緒好像空了。
招凝坐在當年秦恪淵打坐的位置。
“師叔,這便是我的大劫嗎?”
“可是,我不懂,我一生平庸似路人,為何會被大能選中?”
“師叔,招凝覺得好累啊。”
招凝呢喃著。
她整個人匿在陰影裡,就這麼盤坐著,佝僂著,頭一次連脊背都挺不直了,垂著頭,沒有什麼神色,也沒有當年的情緒波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耳邊好似有什麼聲音在說話。
“你在抱怨了,你在抱怨天道不公,抱怨命運多舛,抱怨自己為什麼就不是那些順風順水的天驕之子。”
招凝沒有說話,她依舊一動不動,好似什麼都沒有聽見。
“你看啦,二十多年了,你從凡俗走到修真界,處處是劫,道道關卡,人生每一時刻都是難關,這樣的修行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既能從這樣的人生中解放,又能讓窺視你神魂的家夥徹底絕望,多好的一舉兩得啊,說不定,你運氣好,還可以轉世重生。”
招凝閉上雙眸。
“如今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是從何開始,變得像今天這般無法逆轉的。你不過是想要成就上品金丹罷了,為何要這麼難?若是有人早點提醒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絕望境地。
你想起來了嗎,他居然說你不要結上品金丹了,你隻要結丹就好,你猜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是不是早察覺到了你現在的困境,可是他沒有告訴你,嗬嗬。”
“滾!”
忽而之間,一聲嘶吼從招凝喉間壓抑地傳出。
心魔。
無孔不入的心魔。
在招凝心境最脆弱的時候,心魔像是聞到味的蒼蠅突然纏了上來。
她猛然睜開眼,眼神中全是冷冽。
“招凝活此一世,從不後悔,從不懷疑,從不絕望。”
一字一句,堅定至極。
她手上忽而出現雷魂木,雷魂木中雷光閃爍,忽而將她施展法決,雷行天下,太虛無妄。
隻是這法決不是攻向他處,而是打入她自己的神魂上糾纏的心魔。
一瞬間她忽而僵直仰頭,雷光從肉身打入神魂之中,極致的痛苦,像一道道雷鞭鞭笞在神魂上,招凝看著頭頂岩壁,忽而發出“嗬嗬”笑聲,像是在享受這種痛苦,或者是在這種痛苦中找到清醒。
“師叔既說此劫與我命運相連,便是問道煉心必經之路。”
“那便破後而立,大破大立。”
“左不過散功重修。我即能散功重修第一次,便能再散功重修第二次。”
“茫茫歲月又算甚!”
她身上靈光暈開,一道黑煙漸漸鑽出,雷光緊隨而去,要絞殺心魔。
就在這時,石床下泛出一縷清光,包裹住心魔魔霧,隻聽心魔冥冥中尖嘯,緩緩被清光淨化成空。
招凝頓住,眸中茫然,卻又想起秦恪淵當初說過,他在這裡藏著東西。
她驀然轉身找到那處清光溢出之地,緩慢探手,靈光從她指尖緩慢地灑下,裡麵的東西慢慢在靈光包裹中飄出來。
那是一隻玉瓶,大約一尺高,不知是何材質,溫潤極了。
瓶口覆蓋著龍紋禁製,但是不知為何,還有一道青煙從瓶口溢了出來。
招凝意識到這東西是何物。
“魂淨瓶為幽冥至寶,可淨化萬物魂靈。”
當年秦恪淵從幽都地侍鬼手中搶走的,原來它還能淨化心魔。
這一瞬間,招凝似聯想到什麼。
她指尖顫抖著,緩慢地去觸碰那魂淨瓶。
觸碰的一刹那,一段記憶從瓶中傳遞到招凝腦海。
……
秦恪淵狼狽地從空間裂縫中鑽出來,那是靈霧森林的某一處空間裂縫,他絲毫沒有等待,直接駕雲而起,速度提到極致,須臾就到了雲霄大殿。
清霄宗甚少見到的平琸宗主也在。
看見秦恪淵,立刻從宗主寶座上跳了起來,衝向秦恪淵,“可拿到了?”
秦恪淵翻手一展,魂淨瓶出現在手中。
“太好了,太好了。”平琸宗主幾乎要喜極而泣,他下意識地去接,可是指尖觸碰到的一刹那,瞬間出現黑煙,平琸宗主的五官一瞬間扭曲,他反手一甩,竟要將魂淨瓶摔了。
但秦恪淵動作更快,他一指點在平琸宗主額間,平琸宗主身體一顫,神色緩緩恢複正常。
“宗主,你的識海已經被魔占據了大半了。”
“沒事沒事。”平琸宗主有些恍惚,皺著眉甩了甩頭,似乎這樣能讓他清醒,“先彆管我,先去給那些弟子試一試,快,彆耽擱了。”
平琸宗主瞬身到寶座前,打出一道古怪的禁製,寶座消失,出現了一道萬鈞石封大門。
他們直接進了其中,卻是清霄宗地底一處空曠地帶,可是這裡卻放置著數百名石封的清霄宗弟子,即使被石封著,還有滾滾魔氣從他們身上飄溢出來,甚至有的石像正晃動著,裡麵已經魔化了的弟子試圖衝出來。
而在周邊岩壁上掏出了很多岩洞,裡麵也關押著一些清霄宗內門弟子,他們眉間漆黑,黑氣一縷一縷騰起,而他們的手上滿是鮮血,岩壁上跟著布滿了瘋狂的血畫,甚至有些關押的弟子身體不知怎麼殘缺了,卻還無知無覺的拖著滴著血的斷臂說著他們是正常的,不想被關在這裡。
“宗主,首座,為什麼要關著我們啊!外麵的石像到底是什麼鬼東西!求求你們快放我們出去!”
宗主不忍多看,隻催促著秦恪淵,“快,趕緊,用魂淨瓶起萬魂淨化大陣,將天魔從他們識海中驅逐出去。”
秦恪淵動了,魂淨瓶漂浮在中央高空,在他幾乎耗了全部真元和半身精血的代價下,萬魂淨化陣成,魂淨瓶中一縷縷純淨清光如細雨般灑下,一點一點沁潤著魔化的弟子們。
可……卻沒有絲毫的作用。
魔化的弟子依舊如魔物,已被魔侵蝕識海的弟子行事可怖又血腥。
秦恪淵咬牙維持著大陣,卻在這時,身旁的平琸宗主忽而一動,一柄長劍陡然刺向秦恪淵。
平琸宗主的神色再次扭曲,眸中也漸漸魔化。
秦恪淵瞬時一掌虛抵劍尖,他被一劍逼著不斷後退,直至逼到岩壁,震得其上禁製顫動,他法決一轉,魂淨瓶出現在宗主頭頂,清光氤氳。
平琸宗主似乎找回了一絲意識,他帶著一絲迷茫,又轉而變得絕望。
“沒用——恪淵啊,為什麼連魂淨瓶都沒有用——為什麼啊——我能感覺到我識海中的魔氣沒有絲毫消散——難道,難道真的要劈開識海嗎——”
“宗主,你意識尚存,還有機會的。”
“不不不,沒了,沒了,我會變成他們一樣的魔物。”
“你看,我不自覺就險些要殺了你。哈,哈哈哈。”
突然間,他劍尖一轉直接刺向自己心口,被秦恪淵強行握住了劍身,鮮血瞬間湧出,可是也顧不得什麼。
“宗主,你做什麼?!”
“沒希望了,恪淵,這是天道的懲處,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不顧秦恪淵的阻擋,以金丹後期之修為強硬震開秦恪淵,一劍刺入心臟,刺碎神魂,魔氣裹著神魂碎片飄出來,被魂淨瓶清光淨化。
而宗主帶著詭異的安詳神色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