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祺然?這不是驚天仙宗大長老的單傳弟子嗎?”
觀戰台上有人小聲說起此事, “他怎麼還沒有上台?”
眾人等了小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見到甄祺然出現,連原本惶恐的雲錦凡都瞪大了眼睛,眸子裡藏得都是“不會吧, 運氣這麼好?”
石越澤左右看了兩眼,神識掃過一眾圍觀者, 並沒有看到甄祺然,上前一步正準備要宣布雲錦凡不戰而勝。
就在這時, 卻見一道流光從高空中墜了下來。
“甄祺然……”石越澤剛才要宣讀的聲音卡在嘴邊, 就見甄祺然橫平豎直地趴在擂台上,摔得是板板正正。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為何以這樣的方式出場, 但不得不承認,甄祺然已經上場了。
石越澤輕咳了一聲,“既然都上場了, 就趕緊開始吧。”
甄祺然從擂台上爬起來, 神情還有些恍惚, 但是骨子裡的教養讓他下意識地已經拱手向周遭的修真者們道歉。
招凝抬眸看了一眼高高的雲層,隱隱還能看到一人影踏在雲層高處若隱若現。
禦空而行,元嬰上人。
眸光落下,便見甄祺然甩了甩頭,強行讓自己專注麵前的比試, 他朝雲錦凡拱手致歉,“對不住,這位仙子,是甄某耽擱了時間。”
雲錦凡些許尷尬, 搖了搖頭,示意沒事,也拱手表明自己的身份。
隻聽一聲鐘響, 劍碑前點燃了香,一炷香結束,鬥劍點到為止。
雲錦凡咬咬牙,循著那人平時教她的方法,要儘可能的搶占先機,才能得到優勢。
於是抬手起劍,纖薄的劍身上靈光泛起,讓人一瞬間都將目光聚焦到那把劍上,高台上立刻便有人竊竊私語,猜測這到底是一把什麼樣的神劍,可是僅憑光華無法分辨出這劍到底是靈寶還是靈劍。
她持劍攻向,隻見劍身起璀璨光華,氣勢拔高,好像有星光在這氣韻中若隱若現。
招凝垂眸看著,這起見的手法似乎是禹餘天河真解的,不過禹餘天河真解的大法早就被招凝從他們記憶中消除了,隻是一些肌肉記憶還保持著,就像雲錦凡這樣,下意識地施展出星雲無垠之劍術,然而卻混亂至極。
甄祺然本就心神不定,這會兒被這劍術一驚,倒是抽出幾分鄭重來對抗。
卻不想抬劍起大招對抗,極其容易就抗下來這一招,這讓甄祺然不解極了。
雲錦凡自己也是一愣,轉而臉色變得更加差了,遂放棄了身體記憶中的劍術,施展起那人交給她的劍術,卻見劍身之上紫色的光華大展,卻見身後一點亮光,逐漸放大,劍光融入其中,好似每一點光亮都成了劍。
甄祺然心中估算著這個散修的實力,同時也施展出大法以對,卻見他手中不過是一柄普通的精鋼劍,劍身上流光溢彩,他長嗬了一聲“虹彩千裡”,便見一道劍光宛若虹彩一般鋪天蓋地的向對方衝去。
兩邊大招相對,一時間就頗有幾分驚天動地之氣勢。
“這兩人的功法倒是絕妙。”
高台上有真人評價道,“那甄祺然用的是驚天仙宗的最出名的落虹七重大法,倒是不足為奇,倒是那雲錦凡,不過是一階散修,她前後兩種劍招似是有很大差彆,但是俱是不一般。”
“並沒有聽說過。應該不是我們汴州修真界的劍修。汴州修真界築基大圓滿的劍修每一個我都清楚,但是這個仙子,劍招並不紮實,但是勝在功法和靈劍俱是不凡。”
“我似是見過。”這時高台上有一金丹境界的劍修說道,“在凡俗,當時我還以為是化神的前輩,在凡俗行事頗為高調,後來跟紫焰宗的一群人去了炎州,說不定是炎州的人。”
兩人過了數招之後,仍舊分不出身份,眼看著一炷香就要燒到尾端。
高台上的劍修非常熟稔的問,“諸位道友覺得此開幕戰,誰贏麵更大一些。”
“這當然是驚天仙宗甄祺然,驚天仙宗敢擔‘仙’這個詞,若是隨隨便便被散修贏去,怕是要丟臉了。”
“我倒不是這麼看,雖說甄祺然的劍法很是紮實,但是看他今日心事重重的模樣,這一場怕是難以下結論了。”
到了末位的時候,雲錦凡的實力漸漸不敵,被甄祺然一劍震飛出去,雲錦凡一路倒滑,腳跟已經懸空,險些就要掉了下去。
雲錦凡以劍撐地,有些焦躁,這才第一場若是直接輸了,那她還如何去拿到帝流漿。
她有些猶豫,手上動了動,似乎想要做什麼而不敢做,直到最後,卻瞧見甄祺然施展虹飛之劍術,劍光即將撲身而至,雲錦凡的小動作卻是放棄了,還是咬牙一抬劍,靈劍刹那間爆發出光華,同一時間抵達住逼近的一招。
但對於雲錦凡來說,這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她的腿腳在微微發抖,已經是承受的臨界點。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而斜墜去一道光華,甄祺然竟在這時間陡而一頓。
雲錦凡眼眸一亮,很會抓住機會,趁此時刻立刻施展劍法,一招上挑,紫氣繚繞在劍身上,叱了一聲“紫氣東來”,那劍光彙聚成一隻獨腳的鳥兒直接向甄祺然衝了過去。
等甄祺然反應過來是,立馬反持劍想要避開,但是在這近距離的偷襲之下,實在沒有辦法抵抗,竟然就這般直直地飛了出去。
伴隨著他倒地,擂台場上一震動,一炷香的最後一截香灰正好掉落在地。
石越澤沒什麼情緒的上前說道,“本輪比試,雲錦凡勝。”
緊接著袍袖一揮,就將兩人同時送下了擂台。
有些人竊竊私語著。
“我早就知道了,這甄祺然從上台開始就不對勁,當真可惜了這場開幕比鬥,看著有種窩囊感,不爽,不夠爽。”
“這又有什麼用。隻要是勝了便是成功的。”
招凝看了一眼雲錦凡的方向,她走到郭穎兒身邊,兩個姑娘此刻又激動又興奮,顯然自己也想不到會這般就獲勝了。
這麼多年了,雲錦凡到底還是練出來一些東西的,即便她再怎麼懶惰不羈,但時間總能彌補一些不足,更何況還有元神殘魂時不時的指導,不管她的劍法如何,是精通還是大成,隻要雲錦凡沒有在鬥劍中暗中施展手段,也算是一場該認可的比試。
鬥劍大會足足有上百場比鬥,時間緊迫,石越澤更不可能把時間耽擱在雲錦凡的身上,於是很快就開啟了下一輪,這一輪仍舊是築基境界的鬥劍。
招凝卻是沒有看,她注意到甄祺然離去的方向,是奔走的,急迫地像是要追趕什麼。
她心中略頓了,抬眼看了眼高空,那隱約的人影已經不見了,於是,便追了出去。
招凝並沒有追出去多遠。
卻見甄祺然禦劍到了一處高山上,高山上站著一花白頭發的老者,那老者的氣息縹緲好像隨時就要消散。
“師尊!”甄祺然剛見到對方,便直接噗通一聲跪在了對方腳下。
那老者轉過頭來,目光落在甄祺然身上,招凝看見他的模樣,並沒有驚訝,和孩童的逍意上人有幾分相似。
“師尊你……”
甄祺然話都沒有說完,就被逍意上人不滿地打斷了,“徒兒啊,你怎麼輸了。”
甄祺然一梗,低著頭不敢多言了,隻能一個勁的自責,“對不起師尊,徒兒給你丟臉了。”
“罷了,是我影響的你。”
逍意上人歎了一口氣,但甄祺然搶著話,“這和您沒有關係,師尊,是徒兒心境不穩。”
“祺然啊,你要知道,修行之路有很長,你會遇見很多的事情,你不能因為遇到一點小事便心態難平,劍法受影響。你是劍修,劍修意在堅定,心境該如磐石。”
“師尊,徒兒知道,可是師尊的事怎麼是小事。更何況,師尊,你,你……”甄祺然連連說幾聲,似是要哽咽了,都沒有把話說完整。
“不就是命不久矣嗎?”逍意上人說的很平淡,好似說的並不是生死之事,“這有什麼,天下生靈誰又不會死呢?”
招凝沒有想到,再遇上逍意上人竟然是這樣的悲劇,不過,當年逍意上人在凡俗化神,如今回到汴州,修為和容貌都恢複本來情況,但是卻沒有精進,這似乎本來就說明了一些事情。
逍意上人的話讓甄祺然更加悲慟。
“不不不,師尊,您不該仙逝的,您明明可以化神成功,成就元神尊位,要不是因為我……您趕回來救我,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你不用內疚。”逍意上人說道,“我與紫焰宗的恩怨已經牽扯了近千年,昊陽還在的時候,便已經對上了。在凡俗他們也想方設法坑害我,卻不想我逃過了一劫。倒是這群混賬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和你的家族身上了,他們不過是想要借此報複我!嗬,他們成功了。”
“不不不,師尊,不關你的事,要不是我沒有察覺到紫焰宗的奸計,也不會害得我爹娘聽信他們的胡言亂語,深入巽雷穀,驚醒巽雷氓獸,我也不會……也不會孤身深陷險地,無法自救,隻能等師尊破戒而出,破碎虛空來此地救我。”
甄祺然越說越內疚,越說越恨,“我早晚要將紫焰宗毀了,讓他們跪在師尊麵前自戕。”
“胡鬨!”逍意上人忽而斥了一聲,“紫焰宗傳承幾千年,宗內有元神尊者坐鎮,還有三位元嬰上人,更有十餘名金丹真人,且大多都是上品金丹,如此宗門豈是你一人之力能對抗的!”
甄祺然一梗,旋即悲慟而忿忿地低下了頭。
但是心中的憋屈還是讓他出聲欲駁斥,“可是師尊不也能以一人之力與紫焰宗作對嗎?!”
“閉嘴!你是想現在就氣死你師尊嗎?!”逍意上人臉色很不好看,“我當年和紫焰宗對上的時候,那紫焰宗幾要沒落,嗬,三千年,自從勾搭上昊陽之後,不知道得了什麼好處,居然發展成這般地步,怕是連極寒宮都快鎮不住了。”
甄祺然聽逍意上人這般評價,狠狠地閉上眼,心中鬱氣卻無法消散,竟抬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恨自己無用,恨自己不能為師尊分憂,恨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師尊為救自己,強行突破化神封鎖,又被巽雷氓獸傷及根本。
“行了。”逍意上人上又放緩了語氣,“為師知道你心中不忿,為師最後再教你一句,忍字‘刀’在上,到了足夠有實力的那一天,你再拿起‘刀’,知道嗎?”
“知道嗎?!”甄祺然沒有回答,讓逍意上人更加加重了語氣。
甄祺然隻得重重應下。
“為師死後,紫焰宗可能還會來對付你。師尊告訴你,若是想要暫時得到安寧,你隻有一個辦法。”逍意上人對上甄祺然茫然的眼神,而後對他說道,“成就上品金丹。”
卻沒有想到逍意上人的辦法聽起來似乎有些詞不達意,但招凝還是不由得聯想到幾年前萬劍宗的那一幕,紫焰宗對待搶奪的兩名上品金丹的態度,似乎……上品金丹在紫焰宗有著超然的地位,甚至於說紫焰宗對上品金丹有著不同尋常的容忍。
僅僅是因為上品金丹代表著最無窮的潛力嗎?
甄祺然聽著六字卻是更加迷茫,但逍意上人似乎也不想再多解釋。
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大石頭上,抬頭拍了拍甄祺然的腦袋,“走吧,師尊要見個故人。”
招凝可以在甄祺然麵前完全藏匿住氣息,但是在逍意上人周圍卻是無所遁形的,自她跟著甄祺然來到這裡,逍意上人其實就已經知曉了。
“可是,師尊,我想守在你身邊。”甄祺然並不動作。
逍意上人倒是氣笑了,一腳不輕不重地踢在他身上,“一邊去,你師尊還能活一會兒呢,不會馬上就死的。”
招凝緩慢從大石頭後轉出來,甄祺然自知不能再違抗師尊的命令,隻得垂著腦袋後退,路過招凝時,目光頓了頓,而後拱手行禮。
招凝微微頷首,隻等他身影不在視線內,這才緩緩走近。
逍意上人含笑地上下打量招凝,嘖嘖稱奇,“想當年,你這小丫頭不過剛剛築基,如今居然已經金丹中期了,嘖,這金丹有些奇異,老夫居然辨不出來是不是上品金丹。不過這真元八成是上品金丹了。嘖嘖嘖,還不到四十年的時間,當真是神奇。話說,秦恪淵那家夥呢,怎麼沒有看到他?”
招凝沒有回答,隻上前朝逍意上人行道揖。
當年同逍意上人也算是同盟,雖說受了些下馬威,但在幾十年後看來,也算不上什麼了。
逍意上人大抵意識到什麼,便隻捋著胡子點點頭。
“逍意上人,多年未見,本是想來道一聲好,卻不想……”
“這是說明,我們還是有緣的,能讓老夫臨死前見見故人。”逍意上人哈哈大笑,可笑了一會兒這神色也就沉了下去,向前走了幾步搖搖頭,“藏來藏去,算來算去,還是沒有躲過紫焰宗的報複。”
“逍意上人和紫焰宗的恩怨,竟這般,不死不休。”
“何止不死不休。他們他娘的還毀了我轉世重修的機會。”
明明是讓人悲痛欲絕的結局,逍意上人說出卻隻是發泄一樣,好像真的看透了。
“昊陽,你應該知道。當年昆虛第一天驕。我初入修真界時什麼都不懂,還在他身後跟了幾年。可是卻誰知,到最後分道揚鑣,更是勢如水火。紫焰宗和昊陽關係極其微妙,即使有掩月仙子的孽緣也沒有改變,他們擁護著昊陽,後來卻不知因為什麼背棄了昊陽。”
“但,招凝啊。”逍意上人喚她,“這天驕還是少惹微妙,擔不起的。”
招凝沒有說話。
她問,“這紫焰宗為何這般厲害,先不說元神尊者鎮守,元嬰上人護宗,隻這一宗十幾上品金丹便抵上一處修真界的數量了。”
“有的是正兒八經修煉出來,有的是從其他地方抓來卻心甘情願投奔他們,還有的……嗬……”逍意上人聳了聳肩,“鬼知道是怎麼成就上品金丹的。”
“你這丫頭上品金丹奇異的很,可小心些。”
招凝點頭,倒是也沒什麼多大的想法了。
逍意上人抬頭看向天空,此時天空萬裡無雲,蔚藍無儘,他忽而開口說道,像是釋懷了般,“也罷。老頭子吃糖葫蘆也是吃厭了,就這樣吧。”
招凝跟著抬頭,也不知道再看什麼,呢喃著,“逍意上人,化神到底是什麼?”
逍意上人輕笑了一聲,“有人說必須要完成未儘的凡緣,有人說心有執念還在輪回便不會超脫輪回化神成元神,有人說的更簡單,說,隻要去一趟凡俗便可以了。”
“即使那些化神成功突破元神的尊者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讓他們走出化神。老頭子搜尋了千年的線索都沒有找到答案,可歎啊,化神迫在眉睫,不得不就選了個最折中的辦法前往了凡間。”
逍意上人說起化神經曆也是自嘲。
“哪有吃著糖葫蘆就能化神的上人,嗬。
三千年前,我出生在凡俗,正值兵荒馬亂之際,加之饑荒,後來,我的家人不是餓死便是被樹皮堵死了後路,我運氣好,趁著流民鬨事衝城的時候,溜進了城裡,那時我才知道,底下的百姓食不果腹,上麵的王公貴戚卻還是大魚大肉,你知道我在城裡吃到的第一口東西是什麼嗎?”
招凝猜到了。
“一顆被咬了半口、裡麵還藏著半截的蟲屍的糖葫蘆,哈哈,我到現在還記得那馬車上王公少爺被蟲子惡心的想吐的模樣。但那半顆糖葫蘆卻是當真把我從快暈死的邊緣拉了回來,也讓我支撐到遇見我的恩人。”
“後來我就一直在想,那顆糖葫蘆便是我整個人生的轉折點,如果沒有它,我或許會就那般毫無波瀾的死在那一天。”逍意上人像是站不住了,他彎腰撐著地麵,抻開腿,就坐在崖邊,像是孩子一般,“所以化神時機來臨之時,我想了無數種可能,最後的心念還是掛在這個糖葫蘆上。”
招凝跟著蹲在他身邊。
“小丫頭,我是不是很傻?”
招凝搖了搖頭,“換做是我,大概也是這般選擇。”
逍意上人嗬嗬笑著,“看不出來,小丫頭說話很是挺討喜的。”
好半響,“既然我都要死了,小丫頭幫我一個忙?”
“您說。”
“照拂照拂我那不爭氣的徒兒。這是唯一覺醒我恩人血脈的後代,我想要讓他好好活著,直到有一天他能夠救出恩人。”
招凝微微訝異,“您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