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240 清霄宗之罰(1 / 2)

迢迢仙途 沉難 21589 字 9個月前

空照山紅樹小院。

“咳咳……”秦恪淵盤坐在床上咳了幾聲, 脊背都有些佝僂了。

“師叔!”招凝直起身檢查他情況,倏忽一驚,“師叔為何你的修為在倒退?”

從清霄宗離開後,招凝帶著秦師叔徑直來了紅樹小院, 此地經年無人, 但在禁製掩蓋和保護下, 仍舊保留著原本的樣子。

隻是紅葉簌簌落下,月琅花非在花期,院中帶著說不清的蕭瑟。

入屋之後,秦恪淵隻讓招凝在旁護法, 自行調息,運轉秘法,擴散在他周身的業火漸漸內斂, 直至今日, 業火已經完全從周遭消失。

招凝知道, 這業火並非消散了, 而是內斂濃縮在他元嬰之中。

“是業火造成的嗎?”招凝悲慟問道。

秦恪淵剛開口,脫口而出的卻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招凝撫著他後背。

“……沒事。”他好似咽了什麼才緩緩出聲。

招凝難過極了, “師叔, 是為了對抗‘天道’嗎?”

秦恪淵緩慢轉身, 大抵是虛弱, 讓他身形有些晃動, 隻能反抓住招凝的手,招凝明顯能感覺到與以往不一樣的觸感,那是壽元流逝之後,皮膚鬆弛粗糙, 骨頭凸起嶙峋。

他說,“‘天道’欲使九州滅,便會從九州內亂開始。昆虛隻是一處縮影。”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九州。”招凝聲音顫抖著,“就因為九州想要破局嗎?”

秦恪淵說,“若是九州眾生自願屈居一隅,‘天道’不過是無情的天道;但當無人甘願再做祭壇上的祭品,隻要道統不斷,終有一日,會有人打破九州封魔大陣的。”

修行五十餘載,招凝經曆過太多事,即便如此,她仍舊對所謂天道沒有太大的概念,甚至這些話還沒有秦師叔這般隨時坐化的模樣更衝擊招凝。

招凝想質問天宮為什麼不護,可是招凝悲哀的發現,天宮拿什麼來護,天宮也不過隻有七位連元神第一劫都沒有渡過的元神罷了,而秦師叔是元神之下最接近天宮的人,那些化神階段的元嬰巔峰強者修為壓製根本比不過師叔。

天宮護持與秦師叔護持又有什麼區彆呢。

他指腹按在招凝臉頰,抹去一滴淚,皮包骨的指腹按壓著紅印,生疼,招凝不在乎。

“真沒事。”秦恪淵說道,“這不是修為倒退,而是直接入化神了。”

招凝一驚,看著秦恪淵說不出話來,便聽他道,“化神成功,晉升元神,業火為我所用。”

“當真。”一瞬間門招凝跌入穀底的心倏忽蹦了出來。

“師叔騙你作何。”他勉強牽出一絲虛弱的笑,“師叔時墟闖了三千年,好不容易才回來,甚至還沒來得及聽我們招凝小仙子這五十年經曆,師叔怎麼會就這麼平白送死去。”

那些難過、那些悲戚瞬間門被平複了。

招凝問,“那師叔有何執念,我立刻帶你去,一根糖葫蘆不夠,就兩根,兩根不夠就無數根。”

這讓秦恪淵一時無奈極了,“你是被逍意上人帶偏了,他本身就是老頑童,才能想出這樣不著調的方法。而且,化神並不是消除執念。隻是化神到底是什麼……”

他眉頭微微擰起,似是有些猶疑。

招凝默然,她其實心裡明白的,當初逍意上人便說化神沒有人能知道其中關鍵在哪,隻是大多都認為消除執念是最可能的一種,可是逍意上人化神千年,當年在觀海城遇見的無名元嬰上人,化神亦很久了,千年時間門都消除不了一絲執念嗎?也許這本身就是誤區。

她側身邊想邊說著,“我曾親眼見過逍意上人進階元神,他那句‘朝問道夕死足以’至今還洪洪響於招凝耳邊。”

招凝看向秦恪淵,“那時他身受重傷,已經到了絕境,我聽著他說這麼多年化神的迷茫與無力,見他一步步走入黑暗與死亡,直至朝陽初升的那一刻,他好像看透了什麼,一瞬間門大道接引,雷雲醞釀,招凝至今無所悟。”

她細說當年與逍意上人所遇。

秦恪淵盤坐著,胳膊搭在腿上,難得鬆散了幾分,微垂眸,神思著。

“師叔,不如我們去凡俗看看。”招凝道,她總覺得化神的關鍵與九州凡俗有關,隻是她不懂明明築基境界已斬凡,為何到了化神階段,還要不離凡俗。

他頓了頓,看向招凝許久,隻把招凝看得有些奇怪。

“怎麼了,師叔?”

秦恪淵說,“這一趟怕是得師叔自己走了。”

招凝一怔,心底有些失落但並未表現出來,而理智上更快反應過來,“師叔,你悟到化神的關鍵了?”

但秦恪淵沒有應此問,隻說,“凡俗乃人族之根本,修士隱匿山林,脫離凡俗,是為求心靜、求靈源,但凡俗紅塵多浮華,不斬斷則亂欲迷眼,亂思惑心,故而有斬凡一說,為證求道之堅;如今,金丹蘊靈胎,靈胎生元嬰,元嬰便有通天納地之能,感悟天地間門一點法則,但未成大道,人終究還隻是人。元神者,靈肉合一,與天共存,初窺大道雛形,而立大道道心,為神而非人。”

招凝愣了愣,又也許迷茫,她嘗試著去解讀,“也就是說元嬰到元神這一段化神的過程,是人到神的轉變。”

“可以這麼說。”秦恪淵抬眸,微風將窗戶吹開,窗外落葉婆娑。

就這般兩人神思許久。

一片紅葉被風卷入屋內,招凝下意識伸手去接,紅葉落在她掌心,葉紋鮮明,葉色通紅,不是血一樣的顏色,更像是某種熾烈的情緒。

招凝頓了頓,轉頭看向秦恪淵,“師叔,落葉尚且知歸根,那人呢?”

化神是歸根嗎?可是那些從小就生活在修真界,從小生活在大家族大宗門,活到築基都沒有經曆凡俗塵世的修真者呢?他們難道就不配化神嗎?不,心頭似有一點悟,但好像還隔著一層纖薄的紗。

直至兩人對視一眼。

“不是歸根。”

“是歸人。”

“知人而知神,化凡而化神。”

逍意上人直至死的那一刻,從生走向死,從孩童走向耄耋,從黑暗走向光明,直至那一刻,他體悟了為人的一生,拋棄為神的執念,承認自己不過惟一人爾,因此而觸元神瓶頸,而得大道接引。

這一刻招凝默然,她明白這一趟當真隻能師叔一人去。

招凝垂頭看手中的紅葉,隱隱有流光沿著葉脈流動。

忽而聽秦恪淵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招凝偏頭,“是朱州桑明?”

秦恪淵頓了頓,招凝眨巴眼,“當真是?原來真的隻有桑明樹的紅葉這般赤紅,我還以為那陳夷隨口一說。”

“……誰?”

“就複宗大典上,那嚎著‘林影是他唯一的神’的那個散修。”招凝眉頭動了動,“這人很是奇怪,當年我從西極魔荒出來,便聽西源鎮坊市中流傳著各種林影的傳說,誇張了數倍的傳說,卻沒有想到他跟著來了昆虛,必是石越澤立宗時故意把林影的風聲傳了出去。”

“……”

招凝說起石越澤立宗之事,末了,她又道,“這個石越澤受了情傷之後,卻是另一番春風得意。師叔你不知,大典上,他還說他極劍宮因此名聲大噪,就不計較我‘對不住’他了。我著實不知該怎麼說他。”

招凝說了半天,見師叔都沒有回答她,她有些奇怪,“師叔?”

秦恪淵忽而道,“招凝,我去凡俗化凡後,幫師叔做件事。”

“師叔儘管說。”

“當年與逍意上人交換的望仙死城渡劫台,他應該沒用上。”秦恪淵緩緩道。

招凝眸中劃過喜意,“正是。我去把渡劫台開啟,等待師叔化凡歸來渡化神劫!”

“嗯。”秦恪淵道,“一切小心。”

數日之後,秦恪淵離開了。

招凝站在桑明樹下看了許久,直至當真感受不到師叔一點氣息了,她抬眸看桑明樹似火般的樹冠。

“桑明啊,桑明,師叔很快就會回來的,是不是?”

沒有聲音回應她,隻有簌簌紅葉。

招凝一頓,她神識掃過寂靈之府,又在身上感知了一圈,忽而意識道,她好像遺失了什麼。

墜仙域中,她將上古龍紋玉佩扔個時空重疊出現的神性自己,按理說上古龍紋玉佩還在自己身上。

隻是從自神性中清醒,秦恪淵便一直在身邊,她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上古龍紋玉佩。

招凝默了片刻,神識再一次掃過,先是捧出清霄島雲上,師叔贈得“星辰”,這“星辰”裹著星光,隻有拳頭大小,外圍暈著一圈星雲,可招凝並未從其中感知師叔的氣息。

轉而又將此物放回寂靈之府中,而後又翻出一物,一枚編成長生結的玉扣,玉扣為傳信之玉,招凝隻隱隱記得在幽冥所製,頓了頓,轉而放進袖袋中。

最後再掃了一圈,確定沒有上古龍紋玉佩。

“師叔拿走了?”可是再一想,當日初歸清霄宗,秦恪淵可是家財散儘。

“難道在清霄宗?”

招凝沒有猶豫,揮手一道靈光,再次將紅樹小院禁製開啟,轉而駕雲而走。

再一次飛在昆虛上空,招凝似乎當真看到了變化,經年的蕭瑟與枯敗好似都褪去了,呈現出一片綠意盎然、萬物複蘇之景。

有的時候環境一絲一毫微妙的變化也呈現著某種不可知不可說的力量。

招凝到清霄宗的時候,清霄宗僅剩的一百二十餘名弟子正跪在清霄大殿前,洪傑、紀岫、艾柏、邵峻四人站在前方。

弟子們跪身低頭,洪傑四人一臉肅穆。

洪傑立於前方,背手嗬道,“本座告訴你們,不要以為首座為你們承擔了一切,你們便可以隨意而為了。首座護的是清霄宗,護的是昆虛,而不是護你們之中狼心狗肺的東西。”

“首座不罰你們,不代表你們就沒有錯!首座將清霄宗道統轉交於我等手中,這清霄宗宗門的規矩便要重新立起來。”

“今日,本座便一個一個與你們好好算算這筆賬。”

他冷眸掃過眾弟子,此刻眾弟子都伏得很低,似乎沒有半分反抗。

“你們不用在這裝的赤心虔誠,你們中某些人的嘴在複宗大典上可當真是惡毒。”洪傑逼視著,“現在,這些人還有機會,要是不想被本座清算懲戒的,立刻自行離宗,宗門不需要你們這些白眼狼。”

但是在場弟子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都沒有額外的動作。

“嗬。”紀岫笑了一聲,“哦,這會兒一個個都不出聲了?這會兒知道清霄宗道統再續,昆虛氣運再續,師兄在整個九州立下清霄宗的名號,你們就覺得清霄宗此後前路無量,你們就能跟在後麵享清福了?告訴你們,現在的清霄宗非以前的清霄宗,這裡承接著祖師的道統,接引的是師兄的意誌,師兄雖走,但首座永遠都是首座,祖師神影旁還會立著師兄!”

紀岫抱臂,目光中隱藏著殺意,“來,最後一次機會,再問你們一遍,都走不走!”

沒有人說話,那些從墜仙域跟回來的弟子自是知道這場清算麵向不是他們,但是他們也給那些白眼狼機會混在他們的聲音裡,表達著鬼知道腐爛成什麼樣子的良心。

“好,很好。”洪傑嘴角起了一絲詭笑,“都不走是吧,很不錯。那我們就一個一個來!”

洪傑站在階石上,走動兩步,眼神逡巡在下方跪地弟子身上,有些人被他的目光掃到瑟瑟發抖,生怕洪傑第一個找自己開刀。

卻不想,洪傑忽然嗬了一聲,“邵峻!”

邵峻並不意外,神色都沒有變,瞬身到階石下,跪在所有弟子身前,“邵峻知錯。”

“錯在何處?”

邵峻一字一語咬得清晰,“錯在不明宗門之難,昆虛之劫,隻以私心論結果。實則自私自利,剛愎自用,麻木不仁,無能無力。身為清霄宗長老,第一個歸來,本因妥善引導弟子,安撫弟子情緒,卻自己深陷情緒之中,更被其他宗門以及畢玲燕幾字帶偏情緒,心中埋怨重於責任!其後,首座歸來,仍舊對首座帶有些許怨念,質問首座,又埋怨首座。推卸責任,不知大局,不知長遠,隻知小利與短見!”

他猛地磕下頭,額頭重重砸在白玉地磚上,實實在在磕了三下,額間門暈上一片血跡。

邵峻說著自封自身所有修為,拱手鄭重,“邵峻甘願受罰,請宗主懲處。”

招凝看了他一眼,她知道這個人其實是留下來的金丹真人中唯一一個看起來還理智的,隻是帶著壓抑數十年的小情緒,他能這般坦然,從師叔自擔責任,自成業火的那一刻幡然悔悟,並不令人意外。

她落在清霄大殿前,洪傑、紀岫等人看著她都激動極了,弟子們中也有幾人似要膝行來問。

紀岫奔走至招凝身前,“招凝,師兄沒事吧。”

洪傑緊張問,“首座,他……他可好?”

招凝看著他們,又看向那些局促又惶恐看著她的弟子們,轉過視線,慢慢的,搖了搖頭。

“師兄!!!”紀岫心神仿若當場崩潰,直接跪倒在地,“師兄,是紀岫沒用。”

紀岫嚎啕大哭,“若是當年我不一心隻知討伐人魔,而是派一隊弟子回來,也不會到今日這個地步。”

洪傑等人都跪了。

洪傑緊緊閉著眼,好似要將淚水生生擠回去,可到底也沒有忍住,眼淚還是滾了下來。

艾柏膝行至大殿門口,反複秦恪淵還想前幾日那般盤坐於大殿之上,他哭著,“首座,是我們無用,被困在墜仙域數十年,都沒有辦法回來,還要靠著您和招凝仙子來救!若是我們能早點找到辦法出來,這宗門弟子怎麼會離心到這個程度!”

墜仙域出來的很多弟子都跟著哭了,是懊悔,是自責。

就在這時,邵峻仿佛中重傷中恍然驚醒,麵色完全蒼白,“怎麼會,怎麼會……”

他道,“宗主,幾位長老,這不管你們事,是我們留守清霄宗的混賬,是我們將首座逼到這種程度,是我們的錯。”

他又一次重重磕下,後方那些留守的清霄宗弟子有一部分早就跟著洪傑等人痛哭,還有一部分等到邵峻磕頭,才跟著磕下,以及極少的幾名弟子獐頭鼠目,左右看了一眼,慢了半拍才跟隨。

招凝的目光在這幾名弟子身上劃過。

隻是卻聽邵峻又一聲道,“我邵峻願以死謝罪!”

此言一處,一些跟著邵峻磕頭的留守弟子愣了愣,招凝心中冷冷哼了一聲。

她彎身去扶紀岫,紀岫仿佛要哭癱在地上,招凝第一次去扶,居然沒有扶起他,直至招凝無聲無息打了一道清光在他耳邊。

紀岫聲音一頓,茫然抬眸看招凝,招凝神色不變。

他忽而意識到什麼,瞪大雙眼,到嘴的哭嗝生生咽了回去。

紀岫張張嘴想要問什麼,但轉眸一看下方那麼多弟子,又看見邵峻已經拿出一隻匕首,他此刻自封修為,這靈器一旦刺入身體就會要了他的命。

見他當真這般有決心,紀岫一揮袖打斷邵峻,站起身,冷聲嗬道,“不用你死,免得汙了我師兄一磚一瓦重鑄起來的大殿。”

邵峻伏身,伏得極低,閉上眼,眼淚終於忍不住了,這是真正悔過的淚。

趁此時刻,紀岫腳尖不著痕跡的踢了踢跪在身邊的洪傑,洪傑一頓,和招凝提醒紀岫時一眼的表情,一瞬間門他臉上的悲險些被突如其來的喜扯扭曲了。

洪傑比紀岫反應更快,站起身,神色上又是那悲慟又狠厲的表情,再把艾柏也扶起來後。

洪傑冷眼看著邵峻,“首座不需要你們的懺悔,今日是以清霄宗之名懲與罰。”

“艾柏!”

艾柏瞬身至雲鶴階石下,“宗主!”

“鞭笞九十鞭,扔問心境渡七世眾叛親離輪回之苦!”

“是!”

艾柏應聲,手中出現一條長一丈有餘,寬如小兒臂的長鞭,他道,“邵長老,請吧。”

邵峻本就已悔,絲毫沒有猶豫,褪去身上法衣。

隻聽一聲清脆的“啪”,第一鞭便是皮開肉綻。

此鞭為清霄宗內門靈寶打神鞭,供於清霄宗內門刑罰殿上,隻有在叛宗之時才會請出來,此靈寶之強度是金丹真人都沒有辦法抵抗的。

邵峻忍了一聲痛呼,吸聲堅定道,“邵峻有罪!”

第二鞭毫不留情打下,邵峻身形都晃了晃,但依舊說道,“邵峻有錯!”

接下來,數十鞭皆是如此,每打一鞭,他都會高呼自己有罪或者有錯。

直至九十鞭還剩最後一鞭,邵峻身下已經聚了一團血泊,他身上骨頭都似打斷了數根,這些隻是肉\\體損傷,並不會傷及神魂,但那鑽心的痛卻非一般意誌所能忍受的。

後方那群留守弟子,瞧著這般觸目驚心的懲處,有些伏身伏得更低了,有些瑟瑟發抖,卻還有幾人,他們不著痕跡的左右看了兩眼,而後緩慢向後挪動著。

可是他們的小動作在階石上方的眼裡一清二楚。

招凝和洪傑等人暫時沒有動作,隻安靜看著邵峻承受最後一擊鞭笞。

這一鞭下,邵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形向前一撲,緩了片刻,仍舊咬著牙說了最後一句,“邵峻罪與錯皆有,謝宗門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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