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嵐疾速的喘了一口氣,她看著招凝,神色裡有不可置信、有激動、有希望。
“真……真的嗎?”
即使再怎麼做好死亡的準備,聽到能活下去的那一刹那,生的衝動還是讓人不由的落淚。
“是。”
招凝點頭,她又抬眸看冥衛,“冥伯,我要為聽嵐施展秘術,她等不要出去了,這黑水河一路,靠你了。”
冥衛轉眸,神色極為堅定,“恩人放心,哪怕我死了,也不會讓彆人靠近您和聽嵐姑娘半步。”
“還有我。”卻沒有想到魂木舟也出聲了。
“好,好。”招凝抿唇,“謝謝。”
不再多言,招凝扶起聽嵐,用最後的法力為聽嵐施展六道玄牝回生秘法。
當年,招凝靠此秘法從太軻奪舍後求得生路,而今招凝借此為聽嵐求一生路。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門開,六道回生。
一生隻可施展三次,此為第二次。
扁舟在黑水河中悠悠蕩蕩,舟上清光卻亮得刺目,冥冥之中的力量聚集於此,仿若有遠古之意漸漸成型。
招凝艱難的維持著秘法運轉,聽嵐的情況漸漸好轉。
可招凝神色開始有些恍惚,她的修為甚至有一絲跌落的隱兆,鬢角甚至出現一絲銀絲。
但就在這時,清光之內,再次泛起銀色的光華,源源不斷的填補著招凝消耗的修為,她的狀況漸漸恢複。
魂木舟離開了九幽,沿著黑水河出了幽都,進入地上河。
銀色光華隱去,天地靈氣自動吸收進招凝體內。
許久許久,大抵過了數十日。
招凝收勢,聽嵐身形跟著軟倒。
但聽嵐身體一切損傷都恢複,隻是失去了所有的修為,此刻她像是疲憊過度,沉睡了過去。
“恩人,你們還好吧。”
冥衛小聲詢問。
招凝睜眼,抬眸一瞬,九州的光線竟讓招凝一瞬覺得不適應。
回來了,回到了九州。
她搖搖頭,說了聲沒事,又道,“謝謝。”
冥衛有些憂慮的看著招凝,“可是,恩人,你看起來,並不好。是不是九幽出……”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忽而感到極其強悍的威壓揮灑而下。
冥衛一驚,抬頭一眼,竟見天宮蒞臨,他自知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隻得老實俯身跪下。
招凝抬眸,一動未動,她未去找天宮,天宮卻自行來了。
浩初尊者站在天宮階石之上,俯身看招凝,眉頭微皺。
“失敗了?”
“是。”
招凝道,“有人毀了去往九洲的隱藏通道。”
浩初尊者眸子一瞪,“誰!哪個混賬!”
“雲錦凡。她體內那個殘魂。”招凝冷冷說著,“天宮必是知道他的。”
浩初尊者神色一滯,“是他?他是九洲的元神,隻要那小丫頭為他補全元靈,便可在天道接引之下回九洲,為何破壞九幽的通道?”
為何?嗬,為了報複招凝。
招凝閉目。
浩初尊者沉默了。
好一會,他說,“招凝啊,也許,也許是我們太急了。”
“彆難過,等你晉升元神,便無人能阻你去九洲了。”
“果然,果然還是要慢慢來啊。”
浩初尊者歎道,“萬事萬物皆有定數,果然不能急啊。哎。”
不知為何,招凝忽而想起墜仙域雲上之語。
——“因為想破解眼前的僵局。”雲層失了風,好似停在了天空中,秦恪淵低眸看她,“……隻是,他們太急了。”
招凝啊招凝,你怎麼不知不覺中,和天宮一樣,走了同樣的急路,行了同樣的急事。
招凝垂眸,而後緩緩站起。
她對浩初尊者道,“浩初尊者,可以幫招凝一個忙嗎?”
“你說。”浩初尊者是溫和的,他一眼便看到招凝身邊沉睡的聽嵐,“你想讓天宮照顧這個墜仙?”
“是。”招凝直說,“她以命救我,我不想有人因我而死。所以以秘法救回她,但她失了所有修為。”
“招凝,按照天宮的規矩,她要被送回墜仙域的。”
招凝隻平靜看著他。
浩初尊者最終歎了一聲,抬手一招,聽嵐飄飛入天宮。
“罷了,誰讓是招凝你的懇求呢。”
招凝躬身道謝。
“謝謝您。”
天宮走後,招凝扶起冥衛。
“沒事,恩人,不用在意老頭子。”冥衛笑著。
招凝卻道,“此番多虧了冥伯。”
她從寂靈之府中,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中是一顆五千年固魂草。
“招凝無以為報,隻能拿出這固魂草,為冥伯魂靈修煉之用。”
“這……這不能收……”
冥衛推脫,卻不想魂木舟咋呼,“我呢,我呢,還有我呢。”
招凝自是沒有給它落下,贈了一塊千年木精。
告彆了冥衛和魂木舟,招凝平靜地離開。
冥衛遙遙看著招凝背影,哀歎了一聲。
“您為誰都安排周全了,那您自己呢?”
*
紅樹小院。
招凝失了所有情緒的站著,卻沒有踏入半步。
院子過往的記憶燙得她不想去回憶,可是她控製不住去回憶,回憶天隔兩方的師叔。
這一刻,她無力而無助,無處可去,隻一心是此地。
曾經她清醒的難過著,難過師叔擅自推動她走向結嬰,難過師叔借她結嬰的天道接引強行進入九洲。
可是招凝更知道,比起難過。
她更想去質問師叔,為何一聲道彆都不留下,為何帶著死誌去往九洲。
現在,招凝緩慢跌坐在最下一層台階,神色是平靜淡漠的,與之相反,內心卻想瘋癲慟哭,就像聽嵐那樣。
直至最後她撐起雙腿,雙手搭在膝上,埋首在掌心,壓抑著所有情緒。
去往九洲的路消失了。
她隻能等待九洲天道接引,在化神終了渡劫之時再試圖前往九洲。
算不清楚這樣的過程到底要多久,幾百年亦或者幾千年。
修行之路雖說時間宛若白駒過隙,可是招凝自出生到此刻還不足百歲。
她不知道如何用幾個還是幾十個今生去凝望天涯咫尺之外的九洲。
淚是流在心裡的。
不知過了多久,微涼的夜風拂過身側,今夜繁星儘斂,唯有東方一顆星辰被點亮,星光散落在招凝身上,她周身鍍上一層銀光。
銀光不知不覺向後方如煙飄蕩,漸漸形成一道虛影。
高大修長的虛影坐在上一層台階上,一腿落在地上,一腿微撐,他貼近在招凝身後,靜靜看著招凝蜷縮的身形。
許久,他伸手撫在招凝頭頂。
招凝好似更靜了,數息之後,她才緩慢地從掌心偏首,微微直起身,轉眸看身後斜側的虛影。
他身形未曾凝實,籠罩著似月光般的銀輝,他眉目舒展,喚了聲。
“招凝。”
“師叔。”招凝呢喃著。
她並不曾驚訝,她知道這是當初結嬰時,師叔醍醐灌頂寄於她體內的力量,又被招凝強行剝離,成了守護在她身後的虛影。
他微微傾身,指腹抹過招凝眼角。
“等師叔。”
“師叔來接你。”
她眼角不曾濡濕,此刻卻微微泛紅。
“從九洲回來嗎?”
“對,回來。”
這一瞬,招凝微微闔目,卻不知心中是何感受。
大抵是有幾分隱藏的期望的。
可是,再次睜開眼,招凝卻緩慢搖了搖頭。
“我會去九洲的。”
她堅定的說,“無論是為了修行,還是為了其他。”
“招凝。”他喃喃喚著招凝的名字。
“師叔不用回來。”她倔強道,“師叔當初前往九洲,便付出了極大代價,天宮不說,但招凝能感受到。師叔若是再來一遭,招凝還能跟在師叔身後多久。”
“招凝不願。”
“招凝願師叔長生久視。”
“願滄海桑田之後,紅樹小院的書架上,還有新的記錄。”
他看著招凝,眸色掩在月輝之中,但無人能質疑那眸色中除了招凝還有他物。
許久,許久,他才應。
“好。”
身形再俯下,貼近。
這般距離,若是他非虛影,大抵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氣息。
輕輕的吻落在招凝額上。
“師叔等你。”
“師叔一直在你身邊。”
虛影周身銀光暈開,身形轉而散做星光。
招凝閉上眼,一滴淚終究滑落。
再相見,又該是多少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