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什麼人?”
陸居驚恐詢問, 麵前的人能夠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裡,其修為必在他之上。
可是他常伴景耀鬼神身側,見過各種脾氣的大能,早就有洞察境界的眼力, 可是麵前人卻讓他察覺不出實力, 甚至不警醒就會下意識忽視。
招凝沒有回答他。
隻提步向他走了半步, 隱約夾雜著一聲拐杖觸地的聲音, 在陸居眼中, 招凝身上出現了一道重影。
隨著招凝向他而來,重影跟著而來,拐杖觸地的聲音停在陸居耳中刺耳至極, 他感覺到對方的威壓, 一瞬間, 他竟無法好生站立,隻能半倚著重錘強撐著。
招凝微微傾身注視他, 這道重影便明朗了,是一個耄耋的老婦人。
陸居瞬間明白麵前的人到底是誰,驚疑中泛起異樣的憤怒與畏懼。
“是, 是你, 尚夏那個太姑奶奶, 你,你不是築基境界。你, 你到底是誰?!”
招凝並沒有多言, 停下腳步, 負手直起身,淡漠地俯視他。
“再提問之前,道友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再思及對方問題中“鬼神麵”三字, 讓陸居的憤怒超越了畏懼。
“你知道鬼神麵,你是陽州的人?!”他爆發出莫名的敵意。
沒由頭的質問,讓招凝找到了線索。
“陽州?”招凝淡笑,“我的確在陽州有些朋友。”
“混賬!”陸居一聲暴吼,竟徑直向招凝衝了過來,他沒有絲毫顧忌與招凝的實力的懸殊,“你們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他全身氣焰迸發,十成的力量彙於一擊之中,是拚命之舉。
但是招凝根本沒有其餘的動作,隻是背著手向後倒退而去,身距與陸居的攻擊剛剛好卡在半寸的距離。
陸居憤恨至極,“陽州的人都該死!”
說著身上的氣勢再攀上一成,這是在消耗本源之力,下一刻,整個大殿空間中的天地靈氣開始翻湧,就像是大海中的浪潮以滅頂而窒息的壓力衝向招凝。
招凝側身微偏,抬手一指,他爆發出來的力量被壓製回去。
陸居的攻擊撲了一個空。再一狼狽轉身,就看見招凝又站在了大殿中央,背手看著那副畫和畫中不斷重複死亡的尚夏。
“你休要侮辱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說著沒有絲毫的停頓,再一次攻向招凝,他本對此地非常熟悉,作為這鬼神穀中近萬年的守護者,他能夠輕易的控製這穀中的一切,包括天地靈氣。
然後但他衝向招凝時,卻發現一切都不受他控製了。
重錘離著招凝不過三寸,眼看就要一擊得手,他的身體忽而被定格在半空,動彈不得,所有的力量都被禁錮了。
而對方甚至連衣角都沒有飄動。
這一刻,陸居終於明白,這不是元嬰與金丹的差距,麵前此人的實力絕非境界能衡量的。
仿佛重新感受到尚夏至純至真的恐懼,絕望攀上心頭,他連螻蟻也不如。
“你要殺就殺!”
招凝的視線從尚夏的試煉畫麵轉移到了陸居的臉上。
“若我想要殺你,你適才便已經爆體而亡。”
招凝淡淡說道。
“是尚夏的變故,讓你情緒和理智都無法控製了嗎?”
陸居一僵。
空間中的禁錮消失了,陸居摔在了地上,他沒有起身,隻是質疑的看著招凝。
“你真的不是陽州的人?尚夏不是你故意找來獲取主人傳承的?”
招凝漠然看他,這俯視的角度,讓陸居一瞬覺得這個問題蠢極了。
“若是我想要鬼神的傳承,就不會順著你的意圖試煉尚夏了。”招凝卻認真地回答他。
陸居理智歸攏,是了,最開始在西源鎮對那老婦人其實他有所戒備的,但是後來漸漸放下戒心,因為這老婦人在他完全在他掌控之中的,以致於最後通天梯上,他利用這個老婦人與尚夏的“血脈”關係,對尚夏進行考驗,看尚夏會不會被幻象所迷,看尚夏會不會因此心境崩碎。
尚夏心境沒有受到幻象的影響,他依舊堅定,堅定的想要去拿到主人的傳承,卻不是陸居想要看到的,倒反過來讓陸居心境崩了。
大殿裡的氣氛平緩下來。
“你若不是陽州的人,僅僅是來旁觀的?”
“為什麼不是?人生在世,各有經曆,旁觀或參與,都是修行。”
陸居突然無話可說。
招凝卻又補充到,“不過,百年前,我偶遇一人,麵帶半麵具,麵具似鬼似神,就是不知是否是你說的‘鬼神麵’?”
她抬指一挑,靈光彙聚在半空,形成嶽淩飛那鬼麵虛影。
“鬼神麵!”
陸居驚喊。
指尖再一轉,虛影散了,招凝背手。
“你!你還說與陽州那人沒有關係!”陸居驚愕的看向招凝,“此等至寶,怎會予你。”
招凝沒有回答他的質問,抬手一點,陸居身體一僵,腦海裡被塞進了一些畫麵。
荒蕪的山穀中,麵前之人與三人分立四方,頭戴“鬼神麵”的家夥立於正中,劍拔弩張,四人合擊之下,“鬼神麵”的主人慘死於肢體破碎之下。
招凝撤回手,“敵人的敵人,應是朋友。”
陸居知道實力壓製之下,對方可以輕易對自己搜魂,不至於編造一段假的經曆。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你要問什麼?“
“鬼神麵,是何物?”
“可以壓製一切魔念,不受萬魔侵擾,是主人所創至寶。”
招凝停頓,忽而說道,“那,這就應該不是‘鬼神麵’了。”
陸居驚疑抬眼。
“因為最後,它碎了。”那段經曆的後續是嶽淩飛被搜魂,魂靈的記憶裡還有芷月受辱的片段,自然不會給陸居看到最後。
“碎……碎了?”陸居不信,“不可能,主人至寶怎會輕易被擊碎,而且此物是不能被複刻的。”
“那麼‘鬼魔麵’呢?和‘鬼神麵’一樣嗎?”招凝的問話讓陸居瞬間呆滯,他的表情告訴了招凝答案,就是一樣的,她繼續,“‘鬼魔麵’又有什麼作用?”
“以惡為食,以邪為本,生幻象,誕妄念,是魔的力量。”
原來是鬼魔麵,陽州的水果然深極了。
“你憎惡陽州,是因為陽州之人盜取了這二物?”
“若是隻盜走它們,便算了。”陸居情緒飆升,“他們毀了主人的墓!”
陸居說起了那段過往。
“萬年前,主人隕落在元神第一劫,後來我將主人的衣缽安葬在鬼神塚中。我在鬼神塚外守墓幾千年,都安然無事,卻不想三千年前,有一波人闖入了鬼神塚。鬼神塚中的鬼物沒有攔住他們,讓兩人闖入了地宮,占據了鬼神塚!”
“其中一人離開後,立刻晉升了元嬰,控製了整個陽州。而另一人卻消失在九州 。”
“控製陽州?”招凝眉頭微蹙,若論時間點,唯有一人符合,“你說的其中一人,是陽州葉家家族葉楓。”
“正是他。”陸居聽到葉楓這名字時,恨得牙癢癢,一副要將他脫皮剝肉的表情。
“若非我隻是……”他掐斷了半句話,而說回當時,“我境界低,除了依靠主人殘餘力量維持住的壽元,無法再有提升,隻能混入天陽仙宗,試圖尋個機會靠近葉楓,再一舉殺了他。我等了很久,等到他似要化神了,哈哈哈,機會來了。”
他仿佛整個人都沉浸到當時的心緒中,“我偽裝成他心腹的模樣,在他閉關之時溜進了閉關之地,可是,那家夥根本沒有化神,他隻是在與地魔爭奪身體的控製權!可恨啊,我拚勁全力逃了出來,受了重傷,沉睡了兩千年才堪堪恢複。等我出來的時候,那個葉楓也和另一人一樣,在九州音信全無了。有人說他死了,哈哈,我不信,他是靈童,還奪走了鬼神麵,怎麼會死呢。”
葉楓闖入鬼神塚,大抵就是為了“鬼神麵”,借助“鬼神麵”壓製住地魔,可是陸居去報複的時候,葉楓還在與地魔爭奪身體……
他沒有拿到鬼神麵。
“當時我就見他眼裡閃過一絲恨意,甚至下意識啐了一句,若不是鬼神麵被奪走……”大衍幻境中,郭穎兒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
這一刻,招凝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經無尊者所說,大衍之數五十,俱是天道推衍的結果。
鬼神麵在另一人手中。
“另一人是誰?”
“那是一個凡人。”陸居說道,“最開始我以為他是葉楓的仆侍,在鬼神塚中,對他也很信任,而且那人對鬼神塚很是熟悉,像是來過一樣。隻是,最後,那人背叛了葉楓,借助通天靈寶傷了葉楓。”
這一段話裡諸多疑點,凡人如何存活鬼神塚,又如何與葉楓有交情,更甚至驅動通天靈寶。
但是,當時陸居看到的真相就是這樣。
“可知喚何名?”
“葉楓從不叫他名,隻是當仆侍使喚,各種賤名喚著,那人也嬉笑接受。”陸居抬手,在空中虛虛畫了一筆,靈光繪製出一人影,看不清朗,隻知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招凝沉默,線索中斷在此。
殿中陷入安靜,隻有尚夏恐懼裡時不時傳來的“砰”“咚”聲響。
好一會兒,招凝問道,“景耀鬼神也是雙魂之體,靈童之身?”與陸居說了這麼多,隻鬼神與鬼魔,景耀鬼神的身份便隱隱若現了。
“是。”陸居應道,“世間唯有主人能以雙魂之體成就元神尊位。”
大抵是說出來這些,已經完全抽乾了陸居的力氣,他全身似癱軟了,跌坐在地上看著前方尚夏的畫麵。
那反複被撞飛的畫麵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了,每一次都讓陸居失望透頂。
“三千年了,沒有主人的力量,我就要消散在天地間了。可是,尚夏啊尚夏,我以為你應該是重情重義之人,不受貪欲控製,可是你為什麼還會放棄同伴而選擇傳承呢,為什麼你不是主人要找的那個人呢。”
他哀歎著,招凝看著麵前的一幕。
明白了陸居一直以來這般做的目的,沒有其他,就是為了考驗尚夏。
從昆虛一路到此地,也是為了考驗尚夏,看尚夏的秉性是否赤忱,是否不為誘惑所擾。
他在西源鎮售賣靈器,要求以魔蟾之靈交換也是一場考驗。
陸居對招凝說道,“我在西源鎮等待了近百天,每天都是用同樣的方式誘導著尚夏。若是他當真拿魔蟾之靈來換,那我也就換了,但我會直接離開,而不會帶他來這裡。”
“我知道這魔蟾之靈對於尚夏的意義。”陸居說道,“他天生對靈獸有親近之力,許多靈獸都會甘願為尚夏驅使,他也會利用靈獸為他撐過多次危機。但唯獨這隻魔蟾之靈是不一樣的。”
陸居說起他知道,“魔蟾之靈很早就是尚夏的靈獸了,但是最初,魔蟾之靈並不是靈,更沒有被魔侵蝕,它本來就是一隻千年金蟾,隻是後來為了救尚夏而死去,在尚夏生死之際,又掙脫了輪回,甘願借助魔的力量救下尚夏,後來,金蟬異化成魔蟾之靈借此存活下來,可是再也沒有了靈智,隻剩下本能,修為也停滯在金丹境界。”
“隨著尚夏修為的逐漸提升,魔蟾之靈會慢慢變成雞肋,甚至最後變成拖油瓶、變成廢物,他若是冷血之人,完全可以拿魔蟾之靈去換他所必須的材料。他沒有那麼做,也沒有為了得到材料,而暗中集結朋友殺我越貨,更是忍受了我在西源鎮百日的乾擾和試探。當時,我就認定,這人必是主人所想要找的人。”
“你的主人是想要找心性純正、秉性良善之人?”招凝問道。
陸居搖搖頭,“若隻是找這樣品性的人,整個九州以億之計的人中總會找到那麼一兩個的。”
“心性隻是主人的喜好,最重要的是,他是神魔之體。”
招凝頓住。
但陸居並沒有注意到什麼,他仍舊在說著,“這種自太古流傳下來的聖體極其稀少,一旦成長便是一方大能,可是九州數萬年都沒有遇見過了。”
“唯有神魔之體,才能傳承主人的衣缽,隻是神魔之體未成之前,他會極其容易受到天魔的侵擾。我知道他要去西極魔荒,所以,他在他身上刻下印記,讓魔念更容易侵入,如果他連這些魔念都沒有辦法壓製住,那他也沒有資格接受主人的傳承。”
“他壓製住了,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因為陰煞之力而中了至寒之毒。”
所以,那個夜晚,陸居當真是為了去給陸居清除陰煞之力的。
正如招凝最初預感的那樣,陸居是沒有惡意的,他當真是為了景耀鬼神選拔一位合格的繼承者。
這般以來,招凝反而對景耀鬼神起了敬意。
“景耀鬼神,如此重視心性品行,自己必定也是一位赤忱而堅定的大能。”
陸居泛起自豪,“主人的品性,整個九州的聖人大能都無法匹敵。他是除惡斬魔的神,即使身負地魔,時常處於魔惑之中,但從來沒有殺過一個無辜的人,放過一個可惡的魔。他救了數萬人,那些人的感恩讓他以鬼身證道。”
“可是證道了又怎麼樣,這九州已經潰敗成這般模樣,無人再重視心性,隻是一味的求成、求力量,讓天魔有了更多的可乘之機,先是西極魔荒,而後呢,又是哪裡?主人說,天道害人,風氣侵人,他願不做聖人,以殺止殺!”
“主人不願自己身染殺戮之後,被地魔有機可乘,所以鍛造了兩塊麵具,便是鬼神麵和鬼魔麵,鬼神麵救人,鬼魔麵殺人,千年時間,主人救了三萬七千五百人,殺了四百七十一萬人,天道怒了,接連降下天譴,主人重傷,便在這時,元神第一劫提前來了,哈哈哈,是天要殺主人。”
招凝沉默著。
陸居今日掏空了一直以來心中的話,他情緒處在瘋狂的邊緣。
他大笑著,“世間再無景耀鬼神,再無這般聖者,是天道的不公啊!”
“主人,陸居對不起您!”
“三千年了,陸居苟延殘喘至今,沒有為您報仇,甚至連鬼神塚祭拜您都找不到路了。而今,好不容易找到神魔之體,他卻如此品性,無法繼承您的衣缽,陸居無能啊!”
他向前一撲,膝蓋噗通砸在地上,他重重磕下頭,咚咚咚,這是對主人的愧疚與對自己的斥責。
“如果你沒有看錯人呢?”招凝忽然輕聲說道。
陸居身形未動,還是保持著跪地的姿勢。
“如若未見他棄道友不顧,如若未見他對親人慘死麵前都麵不改色,如若未見他在選擇麵前貪婪的索要傳承,那他可能真的是我要找的人,可是我都見到了。”
他最後一聲猛然提聲,轉而看向招凝,“你既然已經知道前塵往事,就讓主人安寧吧,我不想讓這般人得到主人的傳承。”
招凝低眸,“若是眼見不一定為實呢?”
大抵陸居內心當真希望如此,他的氣勢一下弱了下來,癱坐在地,“你說什麼?”
“你我皆知尚夏自踏入長階便陷入幻境中,那尚夏呢,他知不知道?”
“他是知道的。”招凝不輕不重的說著,“最初,他以為突破長階,踏入高台便能勘破虛幻,可是等他到了高台,發生了更多背離他認知的事情,那麼,他會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