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290 平淡下暗湧(2 / 2)

迢迢仙途 沉難 20103 字 10個月前

尚夏又想起那女子恐怖的實力,他自知沒有能力抵抗,又惱自己修為一時無法提升到那般境界。

“太姑奶奶,不如我們將此事詳細告知彭瑒上人,彭瑒上人是心慈之人,他一定會幫忙解決的。”

招凝卻說,“尚夏,心慈不是助人的理由。”

尚夏一愣,轉而低下了頭。

“這件事會解決的。”可就在這時,招凝卻呢喃著,尚夏瞧著,還以為她在自語,但她依舊再說,“很快便會結束。”

尚夏等人看著小梨將兄長安葬,小梨也自知自己之前言語過於衝動,低著頭向他們致歉,仲問雁安撫她。

尚夏問她之後要去哪裡,但小梨卻說這裡是她的家,她就在這裡守著,陪著兄長。

眾人對視一眼,不再多問。

其後,尚夏四人回去了雲紡仙緣城,招凝卻借口另有一人並未與他們同路。

高空之中,招凝在厚重的雲層上向下俯視,昨日和今日氓虎車隊殘留的氣息,一路通往陽州邊境處一座莊園中。

而此處招凝頗為熟悉,正是芷月曾經的青月宮。

招凝在高空注視很久,她神色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思及男子臨終之前的死態以及尚夏對夢境糜|爛的描述,彭瑒隨口一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就像是孕育著很多孩子。”

從那些死態來看,便隱隱能猜測出,勾出他們一口先天生氣的恐怕隻有新育的生命。

可是這些人幾乎都是男子,修真界中從未有男子受孕生子的傳聞,除卻一些不為人知的秘法,唯有騊駼一脈有雄性育子的說法,子嗣誕生於母體,但僅僅是珠胎之時就會納入父體中,借父體育子,這是修真界唯一繁衍特例。

“吾兒啊,莫要走上不歸路。”騊駼死前的祈求猶在耳邊。

而此刻,許多事情都指向了這遺失的騊駼之子。

靜默半晌,招凝還是落在了青月宮門前,青月宮前的石獸已經不見了,門樓紅字似是很久都沒有照料,已經褪去了鮮亮之色。

她踏上青月宮台階,伸手推開了青月宮厚重的大門,大門吱呀開啟,但轉動至一半之時,大門便斜倒在地。

青月宮中無人,悄無聲息,招凝一步一步入內,穿過門樓下黑暗的甬道,乍入廣場之時,曜日光亮灼目極了。

大小事物皆被搬空,好似經曆了一次洗劫,當年行在宮中,是不是就會有一對仙子翩然路過,而今……

地麵、牆麵以及所有建築表麵堆積著一層細灰,清風無風而起,將細灰揚起,朦朧間,一些畫麵出現。

“不要,不要啊!”青月宮的仙子恐懼的大喊著。

那是一場廝殺,外來者撞破了青月宮的宮門,他們身上穿著來自熾煌城的金甲裝束,還有很多散修混在隊伍之中,有些搶奪靈物,有些乾脆搶奪青月宮仙子。

“事情發生在炎州與陽州大亂的時候。”突然這時有人在招凝背後說話。

招凝轉身看去,有人站在青月宮的門樓上,逆著光,頭戴鬥笠,鬥笠的簷角讓他的半張臉陷入到陰影之中,但很快他抬起頭,朝招凝坦然一笑。

語調變得不正經,“沈老大,好久不見。”

“賀捷。”招凝喊著他名字,比之當年天宮最後一見,賀捷的模樣變化並不多,但氣勢卻內斂了許多,與當年咋呼和炫耀截然相反。

賀捷飛抵招凝身前,“沈老大,一兩百年了,都不曾在九州聽聞你的消息,可是閉關去了。”

不待招凝說話,他隻是略微感知,又笑,“沈老大現在的境界我都感知不到了,老大就是老大,你瞧我怎麼追都追不上。”

招凝看著他,目中神色掩藏的無人知曉,隻問,“你怎麼來了。”

賀捷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煙塵朦朧所映照的過往並沒有消失,他轉動看了一圈,“沈老大當真厲害,這般回溯時光的術法竟能利用到這般程度。”

招凝隻是看著他,似在等待剛才問題的答案。

賀捷低頭一笑,“瞧我。我是來接人的。”

他對招凝比了一個請勢,“這邊。”

招凝隨著他一起,湧動的煙塵重新複原,賀捷卻邊走邊說起這裡的蕭瑟,“那時候陽州與炎州亂極了,你來我往,幾乎每個宗門都遭遇了不止一次的洗劫和打殺。芷月這裡,更是女修居多,對於某些宗門便是侵擾的首選。”

“現在的陽州和炎州,已經是熾陽修真界了。”招凝說道。

“是啊。”賀捷應著,“許多人都說當年兩州就是因為紫焰宗和天陽仙宗的沒落,這種力壓一方的宗門,衰而引動全州。”

“我記得當年嶽淩飛死後,天陽仙宗並沒有受到影響,很快便有新的宗主繼位。”這種宗主某種程度上說,隻是傀儡,背後的葉家不倒,則宗門不衰。

招凝說完,忽而想到彭瑒提及的葉楓魂燈,對了,葉楓死了。

果不其然,賀捷便道,“葉天驕死了。所以,天陽仙宗的衰敗就此開始了。”同一時間,陽州與炎州的征伐帷幕也拉開了。

賀捷推開宮殿大門,此宮殿是清月宮正大殿,當年招凝、芷月、賀捷還有項鴻軒還在此處議事,浩初尊者也降臨此處。

如今,大殿空蕩,立柱之上盤臥的龍紋全部碎裂,高台上的寶座碎成兩半坍塌在地,賀捷引著招凝往另一側門去。

“芷月呢?”招凝問道。

賀捷笑著,“沈老大不必擔心,芷月如今更好了。你知道芷月的性子,當年合意宗之事她都能忍辱負重東山再起,再遇這種混亂,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抓住時機。”

招凝看他,他向上指了指,意有所指,“她現在是陽州的天。”

說著,含笑看了招凝一眼,腳步快了些許,又推開了一道側門。

陽州的天,陽州的掌控者,百年後,天陽仙宗未衰落,葉家之勢尤在,招凝垂眸,明了了,天陽仙宗那位女宗主,便是芷月了。

穿過長長的遊廊,一直抵達一處側殿,側殿上遍布禁製,賀捷並無顧忌,徑直推開了大門。

此處的物什尤在,雖沒有見到人影,但能感知人的氣息藏在殿中。

“快出來,我帶你去見宮主。”

“宮主,宮主……”大殿角落裡有女子呢喃聲。

賀捷掀開簾幔,內間床榻上無人,在床榻背後的角落陰影中蜷縮著一人。

他上前,蹲在對方一丈之外,小聲說道,“對,好久沒有見到宮主了,你想她了嗎?”

“宮主……宮主……”她好似隻會說這二字,很快,她緩慢地從角落陰影裡爬了出來。

是的,爬。

招凝看清了她的模樣,或許招凝感知到了是誰,可是不看她麵容如何敢認。

麵前瘋癲失魂的女子,是……小竹。

那個從青月觀陪芷月一路走到青月宮巔峰的孩子,而今她天地人三魂失了天地二魂,隻剩下人魂。

人魂主命,故而她還存活著,可是這般活著與死有何意。

賀捷拿出一隻發簪,發簪上留有芷月的氣息,小竹便湊近她,伸手去觸碰那發簪,觸及發簪墜落的流珠,似是感到有趣,不斷撥弄著。

“她為何變成如今的模樣。”招凝問。

賀捷拂了拂小竹的頭,說,“是為了救芷月。”

他轉頭看招凝,“沈老大,你知道如今炎州那邊的局勢嗎?紫焰宗仍舊在,那你知道紫焰宗如今的宗主是誰嗎?”

招凝沉默。

他說,“項老大,不,該喊項鴻軒。”

他眸中流露冷色,“屠龍之人終成惡龍。”

招凝能意會其意,“是項鴻軒對芷月出手的?”

“是。”賀捷說道,“他要殺芷月,他說他被芷月騙了,說芷月是魔。當真是笑話。芷月看在他是以往朋友的份上,不發一言,甘願站出讓他一試,他當真當著整個陽州和炎州的宗門仙城大能的麵,一擊拍碎了芷月的命魂。”

賀捷低下頭,拂過小竹額間散亂的發,將簪子提起,小竹瘋傻的抬手去追,被賀捷按住,而後將簪子戴在小竹發間。

“小竹,用她的天地雙魂修複了芷月的命魂。”

“是。”

賀捷向小竹伸出手,“小竹,我們走了。”

可是當他觸及小竹的時候,小竹卻發瘋地拍打他,“我不去,我不去,我就留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等宮主回來,放開我。”

賀捷還在試圖控製住小竹,他並沒有施展什麼術法,不過去徒手去抓,卻被小竹一口咬在了手腕上,賀捷似沒有一絲感覺,隻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掌心靈光暈開,小竹暈了過去。

“她並不願意走。”招凝說道。

賀捷已經抱起小竹,“我知道,這麼多年,我們都沒有強迫她離開,但這一次不一樣,再過百日就是元華的千壽宴了,沈老大想來是知道的,不過,那不僅僅是千壽宴,還是,芷月的大婚之時。”

招凝不說話了,說詫異卻也隱隱有所感,都說天陽仙宗與葉家一體,芷月以外來者登頂天陽仙宗,又如何不與葉家牽扯呢。葉楓死去,葉家便是他左膀右臂元華長老的天下,最好也最容易的牽扯便是……合籍。

賀捷抱著小竹出去,招凝默然片刻,跟在賀捷身後。

門口,他回身笑道,“沈老大可是來找芷月的,不如和我一起去天陽仙宗?”

招凝是來尋騊駼之子的氣息的,可是當青月宮的大門推開,除了塵封的光影,那些氣息便藏得無影無蹤。

她看著賀捷嘴角似真誠的笑,她頓了頓,回絕了,“我同人一起來的,倒時候同他們一起拜會天陽仙宗。”

賀捷微微訝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隻點點頭,“那,沈老大,壽典再會。”

招凝頷首,賀捷轉而抱著小竹化作一道流光飛遠。

此時此刻,青月宮中恢複寂靜,她神識一寸不落的橫掃過青月宮,不出意外的,沒有任何的線索。

背手,抬眸,看著賀捷遠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

下一瞬,招凝的身影也化作一道流光遠去。

雲紡城,招凝進入客棧小院,正堂裡,彭瑒和尚夏等人都在。

彭瑒正笑著對尚夏道,“那這壽禮可交給你去置辦了,無須在意靈石。”說著,抬手扔給尚夏一隻儲物戒。

尚夏不看也知道其中存放的是靈石,尚夏回絕道,“閆前輩,您幫我打造靈寶靈胎,本就消耗,這靈石還是我來出吧。”

“哈哈哈。”彭瑒指著他笑,“我去拜會天陽仙宗,怎的還有你們小輩花費靈石的禮,消耗便消耗,靈石罷了。可快些去吧。”

尚夏自知無法回饋,隻得起身朝彭瑒一禮,仲問雁等人也跟著照做。

四人出門之時,正好碰見歸來的招凝,瞧見她緩慢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來,尚夏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太姑奶奶,您回來了。”

妍玉扶另一邊,“太姑奶奶,您去哪裡了,怎麼都不帶上妍玉,妍玉好是擔心。”

彭瑒老神在在地坐在榻上,邊斟著茶邊笑眯眯地看著這些小輩去扶招凝,總覺得畫麵有幾分好笑又可愛。

“碰見一位故人。”招凝平淡說著。

“哦?是陽州人,還是為天陽仙宗千壽典而來?”妍玉好奇的問道。

招凝坐上主座,“都不全算。”

她伸手拿去了彭瑒剛斟好的茶,茶水是新燒的,茶杯是剛翻開的,彭瑒笑指了指招凝,也沒說什麼,轉而又翻開一隻茶杯,再倒了一杯。

但招凝並未飲茶,隻是看著茶水麵上浮著的茶葉飄飄蕩蕩,茶杯顏色棕褐,顯得茶水色澤極深,像是茶杯褪色了。

彭瑒看了她一眼,轉而對尚夏說道,“那就都沾上一點。你們也彆在這站著了。聽你們太姑奶奶的意思,這位朋友想來大有來頭。”他摸了摸下巴,“那咱們的排場可不能少。”

轉而給尚夏遞去一個顏色,“壽禮愛怎樣怎樣,你順路在搞些風頭出來。”

“啊?”尚夏一時間沒懂,其餘人也跟著懵然。

彭瑒瞧著他們不開竅,呷了一聲,“就瞅瞅早上那天陽仙宗氓虎車架的氣勢,搞些符合你們太姑……本座境界的排場。”

四人依舊懵,不懂為何要這般做,但彭瑒都已經這般說了,自是不好再詢問,便都應了一聲,相伴而去。

人走後,彭瑒問招凝,“怎的,有些線索?”

“有。”招凝回答的很乾脆,她將茶杯放在桌上,可是卻好一會兒沒有再說話。

“棘手的很?”

“不是。”招凝否定,這倒讓彭瑒更感興趣了,便隻倚在矮桌上盯著招凝,似一定要得到更多欣喜,招凝道,“是不太敢確定。”

“哈哈哈哈。”哪知彭瑒卻突然大笑起來,甚至毫不顧忌形象的仰到在榻邊的憑幾上,指著招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敢?招凝啊招凝,這話可不像是你說的,你瞧瞧你,二十來歲築基,二百來歲已經是元嬰後期,這番機緣中所蘊含的苦難,彭某人雖不知但多少也能猜到些,你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踟躇,也有天宮在上方庇護著,你何懼之有呢?”

招凝想說,一路二百餘年時光,她招凝從來不是無所畏懼之人,她所有的堅定與決絕,都不過倔強二字,更何況,二百餘年了,這一路有多少苦難是師叔提前撐起的一片天。

她說,“我並非是懼,若是確定,這一刀我自會斬得乾脆,隻是,我不理解,為何本性之善還是敵不過世事變遷。”

彭瑒忽而沉默了,他低著頭看茶水,瞧著那浮動的茶葉似有不爽,乾脆聚起一道靈光挑落那茶葉,而後將茶水一飲而儘。

這才問道,“你當真看到的是本性之善嗎?”

招凝頓住,眸光緩慢的看向他,神色說是否定但其實眼神平靜著,她內心早就有了答案了。

彭瑒似是隨口說起自己,“你知道我那一千年的道侶。最初聯姻之前,我知曉的她純善極了,對家族中的每一人都悉心問候,聯姻之後,更是將兩個家族打理的井井有條,家族中誰提起一句,便說此女子是家族之福。直到有一日,我知曉她築基斬凡之時,斬殺了自己在凡俗的情緣。”

“她是修真界中人,為何去凡俗斬情緣。”

“因為唯有曆經斬凡者,才足以叩動上品金丹之門。”彭瑒說道,“我不知她是不是刻意接近那凡俗之人,我隻知她那懷有凡俗人的孩子,在凡俗人大喜之時,當著凡俗人的麵,落了胎,並揭露了一切,在凡俗人絕望中斬殺了他。”

“我本該就此與她在天道碑前抹去合籍之名,但兩個家族都由她支撐著,如何能讓我以情緒左右。一千年的時間,這樣的狠絕之事,不是沒有發生過,但一切都是為了家族,我也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你還是在她千年坐化之時,讓她轉世重生。”

“是。”彭瑒閉眼,“所以,小招凝啊,你看到了,我道侶非善,我亦非善,一切皆是表象,不過是權衡利弊。”

這句話似曾相識,仙人非仙,正道非正,人性存惡,故魔環視,這該是招凝自昆虛魔亂之後便應知曉的道理。

招凝長長歎了一聲。

她道,“罷了。都到如今境地,也無須束手束腳了。”

彭瑒抬頭看她,“勘破真相了?”

招凝沒有回答,隻說,“大抵又要委屈一下尚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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