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中輿瓶?”招凝問道。
“這次試煉,如你所料,本來就是一場預告。”
可是少女很快神色就收斂下去了,“可是,我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少女對招凝說道,“這是我上一代主人的經曆。他最後也選擇了堅持,但是在無聲無息的九州孤寂三千年之後,他瘋了。”
“他在臨終前得到一絲清明,他自問,如果他堅持下去或者在最初的時候就自戕,會不會就有另一種可能。可是,你們的經曆告訴我,看不到的,看不到的。”
少女閉上眼,“這大概就是天意吧,我們永遠得不到答案。”
“為什麼要得到答案。”招凝問她,“我們可以讓大清洗不再發生。”
少女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笑,這笑意是在笑她輕狂和無知。
“好了,試煉已經結束了,你和那些人都離開吧。”
說著,她手中的玉瓶被高拋而起,瓶口向下,將此間幻象全部吸入瓶中,而數十神色麻木的人被釋放。
少女不見,光線侵入,所處之地瞬時變化。
五感六識皆回歸,很多聲音迫不及待的闖入耳中。
“回來了!上人們都回來了!”
“元嬰試煉結束了!”
“不知道這些大能此番收獲了什麼好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瞻仰一下。”
“師尊,您終於回來了,您感覺如何。”有一些跟隨上人的弟子或者心腹興奮地靠近塔下,但轉而一驚,這些元嬰上人的狀態仿佛失了魂。
“師尊?!”“家主!”“到底怎麼了?”“……”各種擔憂和驚疑聲音。
嘈雜聲終於喚醒了部分元嬰上人。
他們看著圍攏的低階修真者,一時間緩不過神來,很多都呢喃著,“人……有人了……”、“活著……還有活著的……”
有聽到的更是不解且驚恐,可還沒有得到答案,就見有元嬰上人直接跪在了地上,竟然……竟然大聲痛哭起來。
哭聲好似要哭塌天頂。
這一幕,登時將所有圍觀人都驚嚇住了,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不敢說話,也不敢討論。
以哭聲作引,又有很多元嬰上人或癱坐或跌倒在地,有的神情是呆滯的,有的眼角無聲劃過淚。
招凝深吸一口氣,緩緩按下未散的孤寂情緒。
她走到紀岫身邊,紀岫坐在地上,神情是木然的。
“還好嗎?”
他目光很慢很慢地轉移到招凝身上,又很慢很慢地喚道,“招凝?”
“是我。”招凝笑了笑,笑容很清淺,但足以安撫人,“剛才不過是試煉幻境。可不要太沉溺了。”
紀岫遲鈍的重複著招凝的話,“試煉?”
他下意識地往周遭看去,那些低階修真者的臉,從來沒有比這個時刻更讓他覺得這般生動。
“南渡……”
尚夏也清醒了過來,他看身邊恍惚的人,呢喃了一句,“你還活著啊。”
南渡說,“你也還活著。”
一瞬間,兩人竟然直接抱在了一起。
歸元城其餘的人不明白這場試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瞧著這般景象,大抵也明白,這場試煉的恐怖。
就在這時,卻聽洪洪鐘響,“咚”、“咚”、“咚”……一共三十九響,對應著所有進入元嬰試煉的人數。
所有人同一時間向千丈高處的九州台看去。
巨大法相盤坐在九州台上,尊者虛影如一道頂天神像,神聖而威嚴。
“所經曆之事,大衍之一,道者,道也。”
渺渺之音將所有試煉之人的情緒拉回,並撫平了他們心境上的創傷。
是尊者蒞臨。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在尊者傳道之中渡過。
這一次的傳道並沒有絲毫的限製,尊者法相在高空中矗立,下方無數人恭順的盤坐著,聆聽著元神尊者之道。
這一傳道足足持續了百日的時間。
傳道大會上,不斷有人晉升,甚至有些本沒有靈智的生靈也當場生了靈。
招凝抬眸看尊者,整個九州的霞光好似都籠罩在此處。
百日時候,他的身形漸漸在天空中虛化了。
“恭送尊者。”所有人一起發聲。
有元嬰上人先行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其他人,似乎想要再詢問試煉的情況,可是再憶及的時候,發現那段記憶已經模糊了,到嘴邊的話便也咽了回去。
不過他們出來之時的狀態,低階修真者都看在眼裡,有的親近弟子欲問自己的師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得到的答案卻是,“不記得了。”
元嬰上人們離開的速度非常快,轉眼就已經消失在了歸元城中。
石越澤本來就是此次試煉的主持者,他說道,“此次試煉已經結束,試練塔便立在此處,如果諸位還想要問什麼,可以自行挑戰試練塔,也許你們也能得到真相。”
話落,石越澤也直接走了。
大概是因為傳道和試煉的經曆,許多人都沒有從情緒中抽了出來,都試圖往一處封閉的地方,體悟這所經曆的一切。
招凝站在原地,微風裹在她身上,很快將她隱匿在所有人中。
低階修真者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隻是看著這一幕幕,但所有人都離開後,他們也跟著散去。
九州商會還在繼續,歸元城中重新恢複了熱鬨。
招凝閉目,站了許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星光灑滿大地,身影消失在原地。
並沒有回清霄宗,也沒有尋一處地方閉關。
她禦空走在九州高空,離開昆虛,往凡俗去,凡俗興衰皆看在眼裡。
這樣的生氣,才是九州的根本吧。
招凝此行走了很久,大抵是三四年的時間。
直至一日招凝在高空遇見一人驅趕著雲海而來。
麵前男子衣裳破爛,頭發披散,不修邊幅,但異常強壯,肌肉虯結,身高足足有九尺。
是一位故人。
“薑博?”
若不是那一絲熟悉的氣息,招凝險些認不出他,他現在的模樣同招凝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唯有那雙臂如披帛般盤繞的一青一黃兩條巨蛇還如當年。
埋頭駕雲趕路的薑博這才停下腳步,抬頭一看,愣神好久才恍然,“沈仙子,原來是你啊。”
“沈仙子,原來都已經是元嬰境界了,薑某該叫你一聲前輩了。”
“都是故人,無謂稱謂。”招凝看他奇怪,說起來已經有百餘年的時間沒有遇見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薑博笑著說,“當然是逐日。”
招凝頓了頓,她抬頭看了一眼天上,薑博或許看不見,但招凝能看見,在天空的極高處,天宮矗立在上方。
而金烏就困鎖在那裡。
為了讓晝夜更加符合所有人的認知,九州的日落日出不過是元神尊者的手段,事實上,太陽從始至終都掛在一處。
薑博卻說,“我在人間追尋太陽的步伐,隻是始終在原地打轉,直至數年之前,西北之處有一道靈光通天徹地,我終於明確了太陽的方向。”
招凝心中微疑,想起輝焰閣那闖入男子欲問卻未完的話,“北寒海域有靈光衝——”
是巧合,還是有大事發生?
“北寒海域可有什麼事?”招凝問道。
薑博尷尬的撓了撓頭,“北寒海域?這我就不知,我隻知在九州西北方向,而且待我抵達幽冥修真界的時候,太陽的腳步又在東麵出現了,我這才反身回追。至於那通天徹底的靈光到底是什麼,我並沒有探索。”
招凝遲疑。
薑博卻說,“沈仙子,這日頭東升西落很是正常,大抵是湊巧了,你可彆被我誤導了,哈哈。”
“無事。”招凝順著他的話,“我也不過九州隨意走走。”
“原是這般。”薑博笑道,“這九州萬象,我走了這麼多年都看不夠,仙子,可要慢慢賞。”
他又看了一眼日頭的方向,不好意思道,“日頭走的飛快,我要繼續趕路了。沈仙子,再會。”
招凝讓開身位,道了聲“再會”,便將他乘風駕雲而去。
直至薑博背影消失,招凝再一次抬頭看天,她依舊確定,東方升起的日頭,不過是尊者施展的折射之法,真正的金烏仍舊鎖在高空天宮之上。
九州西北,很大程度上指的是幽冥修真界。
坊市中,人族和冥妖相處頗好,幾百年前的劍拔弩張在時光流轉下煙消雲散,甚至兩方結盟,共同對抗海域妖族。
不過,最近似乎又有新的變化。
茶樓裡說書冥妖高昂的聲音傳遞到街道聲。
“這北寒海域的妖怪這些年被我等壓製著,可是變了性子,那態度可是諂媚極了。鄙人看的話,這妖族定是想要依附過來。”
“什麼依附?”聽客中有冥妖不屑道,“他們妖族狡猾的很,不過是因為首領玄風妖皇已經消失好久了,群妖無首了,所以示弱了。”
“倒也不是。”還有人反駁道,“我倒是聽說,這妖族之中也有人觀念公正,認為無論妖族、人族、冥妖,都是眾生平等。”
“哎,這位聽客必是對妖族不熟悉。”說書的冥妖說道,“幾十年前,北寒海域出現一道通天徹地的靈光,整個幽冥修真界都看到了,那時候,幽冥修真界諸位去一探究竟時,那妖族還狂妄的說著,出現在他們海域的寶貝就是他們的,人族和冥妖都沒資格取,看一眼都不配……嗬嗬,這可不是眾生平等。”
招凝正巧走到茶樓門口,茶樓兩扇大門向內開著,正對著四方台上的說書冥妖。
他一段話說完,正要抿一口茶,等待下麵聽客的反應。
但抬頭一瞬,驟然對上門外一道眼神,不過是一道眼神,他微微呆愣,無停頓地繼續。
“那靈光不簡單,雖然被妖族阻攔,但還是有冥妖皆千裡眼之術,看到靈光柱中似有天道法相的存在,極有可能是某個妖皇甚至是妖帝的墓葬現世。”
“可惜妖族態度太強勢了,幽冥修真界去了那麼多道友,都硬生生擋在岸上。”
“……”
招凝收回目光,尋常走過。
說書冥妖猛地回神,聽著下方吆喝他說其他的,一時間竟忘記自己說了什麼。
幽冥修真界對那道靈光看來並不清楚,那便再往海域看看。
招凝落在北海群島高山之上,此山為群島製高點,有一棟妖氣頗重的彆莊建在不遠處。
從此處眺望北海海域,彭瑒坐化前的交代響在耳邊——驒奚近些天在北海海域出現過。
既到此處,招凝便欲去尋妖獸海馬一族的藏匿之地,就在這時,忽有所感,她側身,一顆石子定格在眼前三尺,最後石子散成粉碎灑落。
從斜側三丈的大樹上溜下來一個小妖。,
“你是什麼人,竟然敢擅闖我們妖族的領地!彆以為我們妖族好欺負的,隻要我站在這裡一日,就要阻止所有人族踏入我們領地。”
這個小妖化形的模樣不過人族四五歲的模樣,叉腰警告時沒有威懾,反而透著一股可愛。
還不待招凝回應什麼,後方突現一位瘦小老者,他匆匆過來,步履幾分蹣跚。
“小妖王,小妖王,不能這般挑釁彆人!”
他一心隻有麵前的小孩,一把將小孩拉倒身後,正要同招凝道歉。
又忽然一震,“主人?”
招凝盯著它,一時間沒有想起來他究竟是誰。
但小孩卻是不滿了,“你喊人族叫主人做什麼,你的主人是玄風妖皇,是我父親!”
但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者捂住了嘴,老者看著招凝卻是熱淚盈眶。
“主人,三百年了,小妖終於再見到你了。”
“你是?”招凝遲疑。
老者身形一動,變化出麻雀本體,翅膀蒲扇了兩下,大抵顧忌小孩又亂說話,很快在白煙中變回老人模樣。
招凝恍然,“雀妖?”
當年招凝在北寒群島時,偶遇一隻麻雀妖,同孟從意離開此地時雀妖也助了一臂之力。
“是是是。”雀妖非常的高興,“主人,您此次過來,是不是有什麼指示?您是要收歸北寒群島嗎?小的可以幫助您。”
小孩一聽雀妖這般諂媚樣,生氣極了,一口咬在雀妖手上,雀妖“嘶”了一聲,下意識的收手。
小孩氣惱大喊道,“你果然是叛徒,你走開!”說著就掙脫了雀妖的懷抱,臨走還把彈弓往雀妖身上摔。
雀妖笑嘻嘻的不在意,撿起彈弓隻遙遙追了一句,“小妖王,你可不要再亂跑了!小妖一會兒就去檢查你的功課!”
“我不要你了,你去當人類的靈寵吧!哼!”小孩脆生生地懟了一句,反手摔上了院門。
雀妖毫不在意,搖搖頭嘟囔了一句“這孩子”,便又恭敬的哈腰站在招凝麵前。
招凝瞧著小孩的背影,“他是什麼人?”
雀妖說道,“這是玄風妖皇的孩子。”
招凝瞬而想到另一人,“孟從意?”是玄風與孟從意生的孩子?
“這小妖就不清楚了,百年前玄風妖皇將這個孩子帶回來,讓我們悉心照顧,就再也沒有回來了。”雀妖頓了頓,“不過這孩子確實是半妖,雖然妖身完全但修行極其緩慢,過了百年才生出靈智,不久之前才化成人形。”
大抵是剛才小妖的話有些尖銳,雀妖又道,“主人不要責怪這孩子。他不過剛剛化形,被那些迂腐的老妖影響了,我會把他糾正過來的。人族不是妖族的敵人,妖族也不一定都是一心的。”
“嗯。”招凝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我此行不過是路過,你無須在意。”
招凝提了一句,便欲離開。
“主人。”雀妖忽而提聲叫住招凝,聲音又不由按下,“主人可是為了當年那通天徹地的靈光而來?”
“你知道?”招凝並不意外他猜到,隻是微微遲疑他的語氣好似知道更多的東西。
雀妖躬著身靠近幾步,“我稍稍知道多一些,那靈光並不是至寶現世,而是……血災。聽聞是前些年回歸海馬一族聖獸騊駼,突然崩了。”
他說的並不是死在東海的騊駼,而是繼承騊駼身份的驒奚。
也就是……驒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