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盈蹙起秀氣的眉毛,心想自己每天出現並停留在他麵前的時間,大多數時候都不到一分鐘,通常都是問候完,上貢完紅薯,聽到他一聲“滾”之後,就麻溜地滾了——這也煩?借口不要找得太隨便。
沈盈盈:“哦。”
陸斌看著她抿唇的模樣,心想,生氣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他手中不自覺地用了力,紅紙發出一陣刺啦聲。他回過神,手裡頓了頓,聲音仍是沒什麼起伏:“你走吧。”
沈盈盈把紅薯遞給他,他不接,她想像平時那樣硬塞到他手裡,可今天不知怎的,他把手背到後麵了。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直接跑到更裡麵,把紅薯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又走回了陸斌跟前,一臉倔強地說:“明天見。”
陸斌將她推了出去:“不見。”
砰——
門關上了。
沈盈盈瞪著那發出巨響的破門,揉了揉發麻的耳朵,半晌後歎了口氣,往回走。
剛才她真的以為把陸斌打動了。短短幾分鐘,她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現在覺得有些心累。
沈盈盈走到拐角處,幾個小孩兒正圍在一起小聲地討論什麼,見到她之後先是一愣,然後齊刷刷地擺出一副戒備的表情。
沈盈盈心不在焉,也沒怎麼注意,隻知道有人擋著,往一邊繞了繞,沒想到被跟著堵上了,這才抬起頭仔細看了看,發現是幾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其中有三個眼熟的。
其實她一個名字也叫不上,但之前村裡乾塘那天,她被人推了一下,回頭時有一幫小孩兒遠遠看著她,衝她做鬼臉的現在也在這裡。
沈盈盈沒想到這種“放學你給我等著”的戲碼,在這年代居然也有。她有點想笑,心中那點因為陸斌而生出的鬱悶甚至都被驅散了。
她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問:“想乾嘛?”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帶頭的平頭男孩揚了揚下巴:“我們都看
見了,你跟那壞分子陸斌走在一起!”
沈盈盈點了點頭:“對,跟你們有關係嗎?”
另一個小姑娘瞪著她:“你也是壞分子!”
其他人也嚷嚷起來:“就是就是!”
沈盈盈忍不住笑了,想不理他們繼續走,小平頭想要伸手去扯她,她側身一避,小平頭往前傾,勢頭沒刹住,踉蹌了一下。
這小子也是上回做鬼臉的其中一個,看這小頭目的架勢,說不定就是他推的。
沈盈盈學過詠春,本來想抬腳勾小平頭一下的,但想想沈媽媽當初帶她去學詠春,可不是為了欺淩弱小,又把腳收了回來。
可小平頭自己不爭氣,這年頭路本來就是不平的,他腳尖磕到了一塊凸起,來了個平地摔,馬上惱羞成怒地爬了起來,滿臉通紅地喊:“你等著,我回去告訴我哥!”
沈盈盈愣了愣:“你自己摔倒的啊?”
小平頭根本沒聽,轉身就跑了,其他人也呼啦一下就散了。
沈盈盈也沒當回事,搖了搖頭,悠哉遊哉地回了自己的小破屋。
而另一邊,陸斌關上門後,看著手裡的春聯發了會兒呆,然後走到桌子上,輕手輕腳地把它們鋪開,用粗糙的手指一點一點壓著褶皺。
他翻出了漿糊,一點一點地抹在撕口處,小心翼翼地將兩截斷口接了回去,再次用指頭壓了壓。
陸斌說不上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
從他記事以來,村裡的人就沒對他有過好臉色,隻有無窮無儘的打罵,隻是因為他家中是地主成分。
可什麼是地主?陸斌根本沒見識過那傳說中的家大業大的盛況。
他甚至連壞事都沒做過,但“壞分子”這名號就一直在他頭上。他母親也曾抱著他哭,說這就是命。
陸斌怔怔地看著撕口處被擠壓的漿糊,心想,那小丫頭明天應該就不會來了吧。
畢竟,他當著她的麵,糟蹋了她的一片好心。
果然,到了第二天,依然還是那個時間,那小姑娘沒有出現。平日她總會在他回來前,就坐在他家門口等待的。
陸斌看不到她的身影時,還特地放慢了腳步,想著說不定她會像昨天那樣,在他快到門口時,從後麵兔子般地蹦上來。
可今天沒有。
他甚至已經打開了家門,將柴放好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依然沒有出現。
陸斌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坐不住了,在附近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人。
那小姑娘正倒在地上,雙手護著頭,蜷成一隻蝦米,被幾個刺頭圍著踢打。
在她不遠處,一塊紅薯沾滿了灰,靜靜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