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來六月份的康城,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季節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六月初六,諸事皆宜。
隨著牌匾上的紅幕布被揭下,眾人終於知曉了這座五層酒樓的名字。
“‘豐登樓’?取的是五穀豐登的寓意?倒是與其‘五層’相得益彰。”豐登樓對麵,彭壺和幾位商賈友人坐在臨街的一處茶樓二樓,將豐登樓開張的盛況收入眼底。
酒樓開張的大好日子裡,永樂街上擠滿了來湊熱鬨的人群。門前有駐守的夥計,大把大把地朝空中拋灑著糖豆。
人們不斷地湧進酒樓之中,很快,豐登樓二層的地方,站滿了驚呼的人群。
在往上,三層也陸陸續續冒出十幾個人頭,而最高的四層和五層,卻是沒有人能夠踏足了。
彭壺這一夥人今日也是專門為了豐登樓而來,但他們卻並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樣,去擁擠著湊那新奇的熱鬨。
一直在茶樓中待到午膳點將至,幾個康城中有名的商賈才在仆役的伺候下,結伴前往豐登樓。
正到飯點,最熱鬨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多一開始就來看熱鬨的百姓,並不能負擔永樂街上高昂的消費。
但儘管如此,開放式的一樓和二樓還是擠滿了人。
與人流的盛況相比,樓中的商鋪,則顯得十分稀疏。
“一,二,三,四……哎,我記得咱們一路走來,開了張的鋪子也就五間吧?”彭壺身邊,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笑道:“看來這豐登樓所謂的‘招商’計劃,並不怎麼順利啊!”
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很快接過了他的話:“這幾間鋪子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你們知道這地方的租價幾何嗎?”
開口的胖商賈姓金,單名一個貴字,從名字就能彰顯出三分壕氣。
見幾位友人都看過來,金貴將五指張開:“一年,就要將近這個數。嗬,我開在城西的一家當鋪,一年都賺不到這個數呢。”
聞言,眾人不客氣地笑開。
高大的商賈邊笑邊道:“金老板,城西是什麼地方?怎麼能和這種地方相比?”
金貴冷哼一聲。
他指著前麵一家書坊,道:“你們瞧瞧。”
這家位於豐登樓一樓階梯旁的書坊,正是文澤街上,曹覓名下那家四方書坊的分店。
此時書坊外麵聚集了相當密集的一圈人,但那些人隻是伸長了頭,湊著看熱鬨。一詢問到書坊裡紙箋書本的價格,立刻目露尷尬,掩麵而走。
“人確實是多,但是卻沒有人會買。”金貴道:“而且,好好一家書房,不開在文氣旺的文澤街,反在這種鬨市煙火地生根,依我看啊,嘿,難以長久啊!”
這一眾都是商賈,每個人對於生意經都有一番見解,聽到金貴此番言論,竟是大部分都讚同地點了點頭。
隻有彭壺,憶起當日張掌櫃同自己說的話,靜默著沒有做聲。
他這種反常的舉止很快引起了金貴的注意,金貴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什麼,嚷嚷道:“哎,我記得,老彭之前十分關注豐登樓的事情,對不對?”
他湊近彭壺詢問道:“老彭,你不會真租了吧?”
彭壺聞言,麵色一紅。
幾位友人此時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等待著他的答複。
彭壺有心想遮掩過去,但實在是這會兒眾人已經踏上了前往二層的階梯。
他買的商鋪位置不算太好,但也是一上到二樓就能看到的位置。若是現在豐登樓內滿滿都是入駐的商鋪也就罷了,一樓的商鋪隻有寥寥四五間,二樓則更少,隻要幾人一上去,立馬能看到他的玉石鋪。
彭壺隻能含糊地咳了咳,低聲道:“湊了個熱鬨,嘿嘿,湊了個熱鬨。”
他聲音太小,金貴幾個人都沒有聽清。
還不待他們想再次開口詢問,如彭壺所料,有人已經在二樓發現了他的彭記玉石鋪。
金貴眼睛一亮,也不急著往三樓走了。他徑直來到玉石鋪前頭,明知故問道:“哎喲喂,這不就是老彭的鋪子嗎?”
眾人聞言,都湊過去察看。
這種時候,彭壺也不好自己單獨溜走,便訕笑著跟了上去。
玉石鋪子的掌櫃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家老爺。
他從圍觀的人群中擠出來,來到彭壺等人麵前,躬身行禮道:“主家,各位老爺。”
彭壺點點頭,抬手示意他起身。
掌櫃的站直後,金貴便幸災樂禍地詢問道:“掌櫃的,如何?彭記今日可有進項?”
玉石鋪掌櫃聞言,麵色一僵。
他小心地看了彭壺一眼,得到彭壺的許可後,誠實道:“問……問的人倒是很多,夥計都快忙不過來了……但是真正買的,卻還未見。”
金貴滿意地點點頭,攤攤手,一副“你們瞧瞧吧”的模樣。
有人幫了彭壺一嘴,道:“這才開張不到一個時辰吧,還沒賣出去不也是尋常?
“老彭的玉石鋪子可是一年不開張,開張能吃一年的啊!”
彭壺連忙擺擺手,自謙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金貴聞言,轉了轉眼珠子。
他拉住玉石鋪掌櫃的手,朝著眾人建議道:“既如此,咱們哥幾個,今天就來幫老彭開個張吧。掌櫃的,店中近來有什麼新奇貨,你給拿出來見識見識。”
“對啊!”彭壺另一個友人也開了腔,“來都來了,不照顧一下老彭的生意怎麼可以?掌櫃的,你去拿,我得買一個。”
兩人這麼一喊,周圍的商賈們都紛紛應和。
彭壺阻止不了眾人的熱情,無奈附到掌櫃耳邊吩咐了兩句。
掌櫃點點頭,轉身回了鋪子,不到一會兒,便取出來幾個和田玉墜。
彭壺將玉墜子分了,介紹道:“這可是最近才送來的上好料子,你們瞧瞧這成色!
“我全送到這裡了,自己都沒舍得留一個。哥幾個看著要是喜歡,就當照顧老弟的生意了。”
金貴一眾等的就是這個,拿了墜子也不廢話,招呼著自家的仆役結了賬。
彭壺還說著感激之言的時候,金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其他人又道:“大家也都知道,老彭每年要付豐登樓的租金,壓力得有多大。
“他犯了糊塗,選在這種地方,往後怕是是艱難了。
“這家彭記玉石鋪子隻有我們哥幾個能照顧照顧生意了,咱們大家夥可都彆吝嗇啊,往後該買就得買!”
他這一番話說得壕氣十足,儼然像是一個願意提攜後輩的老大哥。
但其實話裡話外,就是在嘲諷彭壺打雁被啄了眼,選錯了開店的地方。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有品不出他意思的?但大部分人想的都同他差不多,聽完後還點點頭,附和了幾句。
就連彭壺自己,雖然之前聽了張掌櫃的說法,但心底也沒什麼底,隻能尷尬地陪著笑,沉默著點了點頭。
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買完玉墜子之後,幾人徑直離開二樓,又穿過三樓,來到豐登樓的第四層。
和人頭攢動的前三層相比,第四層,由於是需要預約才能上來的,便顯得安靜許多。
入眼的桌椅並不算多,彼此間留出了一大段距離,中間以精致的繡花屏風為阻隔。
四麵的牆壁上掛著靈氣十足的字畫,字畫下麵,擺著掛了果的辣椒盆栽。
如果以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在酒樓裡擺辣椒盆栽作為裝飾品,肯定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但如今這個時代,彆名“紅籠果”的辣椒確實是一種罕見的觀賞性植物。幾個商賈看到了那些紅籠果,甚至點了點頭,暗中驚歎此間主人的財力。
由於彭壺之前托關係預約了一個廂房,小二很快過來,將他們帶了過去。
廂房的裝修與外間差不多,金貴坐下後,舒坦地歎了一口氣。
他招呼著問道:“小二,你們這裡,都有些什麼吃食?”
尋常的酒樓中,到了這個時候,就是小二大顯身手報菜名的時候了。
但豐登樓卻不一樣。
小二轉身,從包廂的櫃子裡取出幾本鑲邊的菜單,遞到眾人手中:“這是本店的菜單,各位客官們可以瞧一瞧。”
那菜單入手很有分量,封麵上“五穀豐登”四個字耀著金光。
一打開,裡麵便分類介紹了酒樓的各樣吃食。一些招牌菜,甚至請畫師專門畫出了畫作,展示在最顯眼的位置。
饒是金貴彭壺這樣,見過了大場麵的人,都被這種操作唬得一愣。
彭壺與四方書坊打的交道多,看了兩眼,他就肯定道:“這是四方書坊才能做出來的吧?”
小二點點頭,回應道:“菜單確實是委托四方書坊那邊進行定製的。”
“四方書坊還接這種生意?”彭壺瞪大了眼睛詢問。
這些生意人聽他這一問,就參透了他沒說出口的意思,連忙伸長脖子湊過去傾聽。
小二抓了抓腦袋:“應該吧……這……小人也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將眾人引回正題:“本店的菜肴都是獨家研製的,包管幾位客官在彆處沒嘗過,客官們,來點嘗一嘗?”
彭壺點點頭。
他暫時將四方書坊拋到了腦後,招呼道:“來來來,吃飯最大,先點菜!先點菜!”
金貴身材肥碩,是遠近聞名的老饕。
彭壺這麼一招呼,他的心神立刻回到了菜單上。
“這‘麻婆豆腐’……豆腐是個什麼東西?”金貴捧著菜單,朝著小二詢問道。
小二解釋道:“豆腐是用豆子做出來的一種吃食,鮮嫩軟滑,入口即化,幾位貴客嘗嘗?”
“豆子?”金貴皺了皺眉。
“這種廉價的東西,我都好久沒吃過了。”他冷哼一聲。
很快,坐在金貴旁邊的一個商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是做糧食起家的,對各類農作物的價格了然於心,看見了麻婆豆腐後麵的價格,便有些困惑地詢問道:“這……用豆子做的,居然賣到二十兩?你說的豆子,莫不是金豆?”
夥計訕訕地賠著笑,回答道:“哎,客官您不知道,豆子確實便宜,但這道菜中另有昂貴的食材啊。”
“什麼昂貴食材?”金貴抬頭詢問:“還真能有龍肝鳳膽不成?”
小二指了指角落的紅籠果:“豆腐裡麵,還放了些紅籠果,滋味很是不同,客官您待會嘗過便知了。”
如今,秋收未至,容廣山莊中收上來的第一批辣椒畢竟有限,曹覓為了控製酒樓內每日辣椒的消耗,便提高了相應菜肴的售價。
她這種做法其實十分合理,物以稀為貴,辣椒在當今的盛朝,確實就是個稀少的東西,更不用說她酒樓中的辣椒菜係,如今可是處於“壟斷”的地位。
眾人順著小二的指尖,看向旁邊紅豔的辣椒。
“紅籠果竟能入菜?”彭壺驚得張大了嘴巴。
小二點了點頭。
金貴聞言,不高興地將菜單蓋上了:“就會耍這些奇怪的花樣!”
彭壺見他不悅,連忙打圓場問道:“金大哥,這是怎麼個說法啊?”
金貴扭了扭屁股,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前幾年,到了南邊的泉州,聽到一家酒樓。嘿,它跟豐登樓的花樣一模一樣,是以一種名貴牡丹——四季春入菜。
“我一時好奇,就過去嘗了嘗。哎喲,不嘗不知道,一嘗,真是白瞎了我的一百多兩銀子。”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都說牛嚼牡丹牛嚼牡丹!”金貴敲了敲桌子,示意眾人不要笑得太過分,“到底是因為我不是牛,品不出牡丹的滋味。
“還是這些酒樓太可惡,拿隻有牛才願意吃的東西做噱頭,來糊弄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