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悲傷地點點頭,也勸道:“擦擦臉擦擦臉,再哭下去多沒麵子啊。
“你也不看看場合,這屋裡頭可不止咱們五個人呢,就你一個大男人娘唧唧地哭……”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四周圍響起陣陣啜泣聲。
原來,吃到東西感慨落淚的人,並不止韓乙一個。被安置在這一處的人都是些在戎族手底下吃足了苦頭的人,每個人遭遇的苦難,都不比韓甲村落的人少。
原本所有人還能將哭聲勉強壓下,藏在喉嚨口,可大概是因為韓乙開了個頭,其他人索性也不壓抑了,都一起直接了當地宣泄了出來。
老五一噎,原本都到舌根的安慰話又都吞了下去。
但韓乙卻迅速擦乾了眼淚,張嘴又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完東西後,他們在值班守衛的要求下擦了嘴和手,韓乙便窩到了自己哥哥身邊。
天氣還不算冷,屋中又燃著火盆,兩兄弟卻靠得極近,像是依偎著相互取暖一般。
“哥……”韓乙悶悶開口。
“嗯?”韓甲轉頭朝他看去。
“你說……”韓乙輕吐出一口氣,“這一次……是真的嗎?”
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但是韓甲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跌跌撞撞幾十年,他們這一輩人,上一輩人,上上一輩人,都在尋找著自救的出口。
但是遼闊的草原中,四麵隱匿的狼群比夜裡的星星還要多,星光隨著鬥轉星移逐漸熄滅,而狼群卻日漸壯大。
他們的活動區域被一再壓縮,最後隻能藏進山隘,靠著在貧瘠草原上種幾畝豆子,養幾窩田鼠過日子。
這段時間經曆的這一切,已經超出了韓乙的認知,他漸漸開始意識到,自己今後的生活,可能真的要不一樣了。
但是他卻感覺自己像踏在雲上,一點都踩不到實處。
“嗯……當然是真的。”韓甲回答道。
他心中其實也不是很確定,但他知道,他不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來。
他對著自己弟弟笑了笑:“你現在覺得這一切不真實,是因為我們一直在接受給予。”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我們的衣服,晚上吃的肉湯麥餅,都是那些人不問緣由就給我們的。
“這世上哪有這樣好的事情?”
“那……”韓乙有些急了。
韓甲又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但無礙的。
“也許很快,我們就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他將目光轉到窗外,投向院中那兩個站得筆直的值守兵卒,開始對接下來的目的地,那個被格爾胡三七也稱讚有加的拒戎城,產生了無限的憧憬。
兩日後,城中結束了搜救工作,戚九受命,先將這批盛朝遺民送回拒戎城。
城中的各種善後事務還未全部理清,戚遊無法離開,但抽了個空來為他們送行。
他看著足有好幾百人的隊伍,對著戚九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
“王爺您放心吧。”戚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避開自己的手下,嘟著嘴朝戚遊問道:“王爺怎的這樣不信任我?
“不過是從抗戎會拒戎,哪會有什麼危險?您如今日理萬機,忙著處理軍務都來不及,還要特意出來送我……”
戚遊的十個親衛是按照年齡排序的,戚九還未及弱冠,兩人雖說是主仆關係,但是戚遊一般會比較照顧他們幾個年紀小的。
因此戚九在戚遊麵前,也敢大膽道出自己的委屈。
他哪裡想到他這樣一問,戚遊反而不好意思地彆開臉去。
戚九還未理清自家主子此番動作的寓意,又看到兩抹紅色直接爬上了戚遊的麵頰。
戚遊注意到他的目光,咳了咳,不自在地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我……本王昨夜想了許久,發現還有一些事情未交待清楚,所以連夜寫了這封信。
“你回到拒戎城中之後,派個人將信交到王妃手中。”
戚九立刻正了神色,拱手道:“是。”
他接過信件,前後查看了一番,又問道:“王爺,這信件很重要嗎?怎麼什麼印子都沒蓋?”
他們軍中往來的密信,會通過不同顏色的印章來區彆重要性。
戚遊背著手:“嗯……因為是給王妃的,所以不需要蓋什麼印章。”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輕忽,這信……很重要!”
毫無心機的戚九聞言眼睛一瞪,直接將信件藏到了懷中,行禮承諾道:“王爺放心,人在信在!”
見他認真起來,戚遊卻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揮揮手:“行了,時辰不早了,啟程吧。”
戚九點了點頭,上馬整頓好隊伍,隨即在戚遊的目送下出發了。
戚遊帶著人回到城中,恰巧遇上過來準備與他商議軍務的雷厲。
雷厲一看到他走來的方向,便眯著眼揶揄道:“王爺,您這是……送戚九去了?”
戚遊“嗯”了一聲,目不斜視地越過他,徑直往前走去。
雷厲趕忙追了上去,湊在他耳邊詢問道:“哎……戚九能回去,咱們卻還要苦兮兮地在城中再呆一陣。
“王爺也覺得……嘿嘿,這相思難捱,對吧?”
戚遊聞言,終於賞了他一個眼神。
他道:“雷夫人在昌嶺,想必也十分掛念你。
“下一戰打封戎,你便回家去,把陳賀換過來吧。”
雷厲聞言一愣,隨即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王爺,饒命啊!”
秋高氣爽,他的聲音隨風傳出去很遠,驚顫了城牆邊幾株剛成熟的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