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陽台上的人低聲說“你等一下”, 隨即是大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音,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了,徐輕容輕輕歎了一口氣。
剛剛一直被兩個妃子捂著嘴, 現在沒法衝出去揍人,莊言言鼓著臉背過身。
溫虞哼道“他倒是會找時機出現。”
想起上輩子皇後偏愛往這兩座冰山跟前湊, 她連徐輕容也一起懟了句“我果然最討厭你們這種總是端著一張冷冰冰的臉, 似乎有一堆苦衷,所以心口不一, 什麼都要遮遮掩掩的人。”
徐輕容沒說話。
在一片黑暗和寂靜裡, 溫虞又憋不住道“那時候,宋初晴有沒有說什麼?”
徐輕容知道她在說什麼時候。
殉葬的那天,初晴說要漂漂亮亮的走,不讓任何人看自己死去的狼狽模樣,所以讓秦嬤嬤守在屋外, 誰也不見,徐輕容懇求父親, 變裝改扮成宮女, 越過那些叛軍的守備,偷偷來到她的房間。
皇後在那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時間, 是她陪著她走過的。
徐輕容以為自己能夠平靜對待,尊重她的決定, 結果在藥被送來後, 她還是忍不住勸“就算不為了我們, 可你不想想陛下嗎。”
如果他沒死, 如果他回來了……
徐輕容突然不敢想下去。
初晴卻垂眼笑了。
“就算他沒死,他已經在這囚籠裡掙紮六年了,我不希望他不自由,不想他功虧一簣。”
宮裡一直有殉葬的傳統。高位的妃子可以走得很安靜,一碗湯藥,就在昏睡中體體麵麵離開,再抬入帝陵;下頭的嬪妾則是白綾一條,站成一排,抽凳子吊死,填在陪葬品的坑中了事;若是最卑微的宮人,遇上仇家得勢,說不定會被施以最殘酷的殉葬方法,最後變成草席一卷。
所以,當初得知要殉葬,整個後宮都陷入了絕望。
後宮如此,前朝當然更加凶險,一旦失勢,後果難以想象。
因為父親的關係,徐輕容很清楚,帝後是背負著她們,走在一個萬分凶險的獨木橋上,一旦落下,就會被那些環伺的野獸撕碎。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時候。
董家徹底失勢,兩位皇叔節節敗退,陛下控製的權勢變大,他的那些想法和手腕逐漸顯露出來,一個強勢年輕的天子,任賢用能,並不完全倚仗世家,似乎對北方頗有野心和忌憚。
於是,被逼入絕境的兩位皇叔聯手,勾結京中的南方世族,外部謀害,內部反叛。
徐輕容越是推算,心中就越是凝重,知道這背後計劃了多久,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死局,即使陛下無事回來,即使他成功在動蕩中鬥過兩個皇叔,因為後宮殉葬,借著各家送入宮中的女兒,那些世族都可以大做文章,仗著皇室無人,逼迫他低頭。
但是他們沒想到,他會信任到留下六方印璽,而她要為了後宮和他去死。
徐輕容根本沒有立場勸她。
在送湯之前,皇後還是猶豫了,這一瞬間,她像是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輕歎了一聲,打趣著說服自己。
“我還是第一次死,會害怕是很正常的。”
終於鼓起勇氣,一碗湯藥下去,初晴突然咳嗽出了一口血,隨即死死捏住心口,指節用力到煞白。
有人暗中把藥換掉了。
那個人一定很恨她,所以要趁著這個機會,讓她經曆一遍痛苦才能死去。
“彆哭啊,小容。”
徐輕容才發現自己在哭,皇後湊近替她抹淚,可是她自己吐出的血越來越多。
初晴蒼白著臉,很冷靜同她道,“幫我把秦嬤嬤叫進來吧。”
不一會,徐輕容被秦嬤嬤帶到了偏殿,透過菱花窗,她看到兩位皇叔的幕僚依次進了偏殿。
連這個時候,她也在想著為陛下鋪路。
最後,等一位完全不認識的嬤嬤離開後,徐輕容顧不得以前在意的儀態,跌跌撞撞跑到了殿內。
皇後坐在那裡,臉色幾乎看不出來血色,眼睛卻很亮。
“謝謝你來陪我。”
她說著,衝她含笑看過來,像是往常陪她品茶聊天來到她麵前一樣。
徐輕容這會隱隱猜到她可能和皇叔那一派說了什麼,心裡隻覺得初晴是殊死一搏,所以瘋狂到與虎謀皮賭一把。
似乎一遇到那個人,她就可以不顧一切。
說不出話,徐輕容隻能湊上前,握住了初晴的手。
她明明冷得在打顫,一邊還麵露微笑,看著一邊染滿血的翟衣。
“可惜了,這是我最喜歡的裙子。”
初晴遺憾說。
最後,像是被抽掉了最後的力氣,軟倒在徐輕容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