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晚飯後過?來?,我?有話問她。”馮特伯爵沉默片刻,做了決定——就當是問問她今天?為什麼燒草吧,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與此同時,海因裡希也走進?了伯爵夫人的臥房。
這間臥房可比陸希那間大得多,還?有個寬敞的陽台,玫瑰花枝攀進?來?,一?朵朵深紅色的花在微風中探頭探腦,仿佛對臥房內十分好?奇似的。
伯爵夫人看著這些玫瑰,臉色卻並不好?。她不喜歡玫瑰,不喜歡這深紅的顏色,更?不喜歡這些仿佛自有意識般的花朵,總覺得它們是在監視她,可是又沒有證據。她也曾提過?要剪去陽台上
這些花朵,卻被馮特伯爵拒絕了,因為它們是“家族玫瑰”,保護著整個城堡,是不可傷害的。
不可傷害,嗬嗬,在長雲領,一?棵玫瑰都比她這個伯爵夫人重要!
伯爵夫人一?把抓住一?朵玫瑰。堅韌的枝條搖動著從她手中溜走了,但嬌嫩的花朵卻被她揪下來?大半,殷紅的汁液從手指縫裡擠出來?,猶如鮮血一?般。
海因裡希注視著伯爵夫人手上沾染的血色痕跡,無聲地?笑了笑,向?她彙報了一?下白天?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做了整整一?天?。並且伯爵小姐吩咐我?明天?也要過?去。”
他說完了,又士?動地?表示疑問:“她究竟是在做什麼呢?”
“做什麼……”伯爵夫人聽見他說起撿拾糞便和挖掘淤泥,頓時露出厭惡的模樣,“她跟芭芭拉真是一?個樣子,又肮臟又下賤!”
說到這裡,她看著海因裡希的眼?神?也有些變了,甚至往後退了一?步:“你也挖了那些泥?”
海因裡希非常自覺地?後退:“是的。因為您吩咐說要討小姐的歡心,所以我?不敢拒絕。”其?實他還?真不在意那些淤泥的味道,難道他從前生活的地?方還?缺少這些粘膩的東西嗎?
更?何況,這隻不過?是一?些死泥而已。伯爵小姐笑得那麼開心,好?像這點味道就有多可怕一?樣。她見過?那些蠕動著的沼澤嗎?有的冒著細小的泡泡,每個泡泡裡都釋放令人昏迷的氣體,隻要走上三步就會暈倒,然後被粘濕的泥土吞沒;有的看似平靜,底下卻休眠著無數的幽靈藤蔓,腳步的震動會讓它們蘇醒,然後一?瞬間就伸出無數的圈套。
伯爵小姐當然沒有見過?,她見過?的最可怕的東西大概就是黑森林裡的野豬了吧?哦不,她見過?的最可怕的東西應該是他,隻不過?她現?在沒記起來?而已。如果恢複了記憶,她還?敢這樣的耍手段,還?笑得那麼甜嗎?
海因裡希油然生起一?點期待——假如伯爵小姐恢複了記憶,想起了那一?刻,她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成為繼承人的狂喜,能夠抵消了恐懼嗎?他真是有點迫不及待了呢。誰能想得到會有這樣的運氣,
他還?以為自己的運氣這麼糟糕,剛過?來?就要回去呢。
結果,他不但成功地?留下來?,還?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保護殼。
嗯,看在這個保護殼的身份上,他可以寬容一?點兒。就讓她再高興兩天?吧,反正他也很?好?奇,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麼。
至於這些泥,嗬嗬,其?實隻有伯爵夫人在意吧。不過?這樣很?好?,正好?可以讓她離他遠一?點兒,他真的對這個整天?抱怨的女人沒有什麼興趣。除了抱怨,她又會做什麼呢?做了十幾年的伯爵夫人,卻拿不到長雲領的半點權力。總想著報複丈夫,卻連找個情人都沒有勇氣。自我?安慰是道德高尚,其?實不過?就是沒有決裂的膽量罷了。
既然抱著一?個空頭的伯爵夫人的名號想要過?一?輩子,那就老老實實的呆著就是了。可她現?在又想要乾涉繼承人的人選了。
海因裡希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在燭光之?下,他的眼?睛顏色更?深了,乍一?看幾乎像是黑色的。如果有人對著瞳孔看進?去,或許會疑心自己看到了深淵。
可惜伯爵夫人並沒有注意去看。她對黑色的東西已經是發自本能地?不喜歡了,更?何況她現?在總覺得海因裡希身上有股臭味兒,雖然明知道這不可能,沒有哪個男仆敢帶著一?身臭泥來?見士?人,但她就是覺得有味道。
“既然這樣,你就跟著她吧。”伯爵夫人有些心煩地?擺了擺手,“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麼。”她也得有消息傳遞給法?比奧才行。
海因裡希做出一?臉難舍的表情:“可是如果伯爵小姐要求我?一?直跟著她……”
“那你就一?直跟著她好?了。”伯爵夫人有些不耐煩了。
“但是我?畢竟是夫人您的仆人,按道理?來?說也不該跟著伯爵小姐的。當然我?對您的命令絕對執行,可是如果伯爵大人以此為理?由,隨時可以把我?從伯爵小姐身邊趕走。”
“你真是愚蠢!”伯爵夫人更?不耐煩了,“她還?沒有男仆,我?把你送給她好?了。至於說趕走——你就不能想辦法?讓她留下你嗎?”
她冷笑著打量海因裡希:“就憑你的姿色,連
法?比奧都能迷得住,還?擺不平一?個鄉下丫頭嗎?”彆以為她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麼到法?比奧身邊的,不就是靠這張臉嗎?要不是法?比奧不是那種男女通吃的人,恐怕也不會把這個人送給她呢。
“我?明白了。”海因裡希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會努力達成您的願望。”
“那就好?。”伯爵夫人昂起頭。既然決定要把海因裡希送出去,她不必再麵對自己內心的動搖,於是又恢複了那種高貴的姿態,“我?會找機會說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反正這個也是法?比奧的人,就算做得不好?,法?比奧也隻能怪自己眼?瞎。
海因裡希保持著禮貌的微笑退出了伯爵夫人的房間,迎麵就撞上了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拉伊莎。
“聽說伯爵小姐很?看重你?恭喜啊。”拉伊莎抿著嘴,笑得十分矜持。
原來?如此。海因裡希瞬間就明白了伯爵夫人為什麼會忽然生出把他送給伯爵小姐的念頭。
這種女人,學著高貴的儀態,似乎侍奉著貴族就真的能讓自己也高貴起來?,其?實使出來?的還?不是那些陰暗的手段嗎?
哦不,又何止是這些人,哪怕是真正的貴族,用的也無非是這些手段罷了。還?不如那位伯爵小姐,明晃晃地?把胡蘿卜擺出來?,讓那些奴隸像驢子一?樣地?追逐。
但稀奇的是,她居然真的讓驢子把胡蘿卜吃了,而不是許下一?個畫出來?的麵包,最後讓這個麵包像水泡一?樣,噗地?一?聲破滅無蹤。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個胡蘿卜還?小,讓驢子們吃一?個小的,然後再畫出一?個大的,讓他們追逐到死……
海因裡希突然發現?自己思索這位伯爵小姐已經思索得太久,以至於拉伊莎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還?以為他無話可說,已經帶著勝利的笑容去服侍伯爵夫人了。
蠢貨!把他從伯爵夫人身邊擠開有什麼好?處?難道她有什麼辦法?能讓伯爵夫人達成改換繼承人的心願嗎?
人就是如此。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不顧一?切,哪怕這點私利就像即將燃儘的蠟燭,撐不過?幾個呼吸就會熄滅。但在這蠟燭熄滅之?前,他們寧可刮起一?陣風,也要把這蠟燭搶到手。至於說蠟燭被風吹滅了會怎樣——嗬,寧願大家一?起黑暗,也不能讓這蠟燭不屬於我?,不是嗎?
不過?沒什麼。他已經看膩了伯爵夫人的自我?鬥爭,就像看膩了法?比奧的自掘墳墓一?樣。現?在他該換一?個人來?觀察一?下了,看看這位伯爵小姐在記起全部事情之?後,會怎麼做。
人心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觀察一?顆心靈的掙紮與墮落,他最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