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卡瑪和百麗兒也是兢兢業業,這幾個月裡,兩人用各種大小動物做了麻醉實驗,還去當初感染腮腺炎的村子裡走訪了當時被手術的人,甚至還用礦山裡的強盜又做了兩次人體全麻試驗,基本可以確認這種麻醉藥相當好用,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後遺症。
既然這樣,小霍爾的多指切除,和小艾米的寄生胎切除,都可以安排上了,再拖下去,兩個孩子可能還無知無覺的,陸希看卡瑪精神上可能要有點頂不住了——畢竟陸希一直跟她說艾米可以恢複正常,但手術總是不做,卡瑪的壓力可想而知。
還要練練手啊……陸希對著自己的雙手看了看。算算從去年冬天做剖腹產之後,她快有半年沒再動過手術,要不是平常還有意做些練習,恐怕手都要生了。
所以手術之前要練練手,趁著練手的功夫,那二十幾個女人的病就要開始治,等到治療進入正軌,她也正好找回手感安排手術。
當然,兩場手術隻有麻醉藥是不夠的,還需要安東尼。這就是陸希為什麼留下安東尼,還管吃管住管教課的原因——論起手術後恢複來,還是聖光治療術靠譜,病人能少受好多罪呢!
話又說回來,假如漢克能頂用的話,倒也不一定需要安東尼,可漢克那家夥——唉,好容易現在能正常行動了,還在堆肥呢。
於是,安東尼在第三天終於見到了伯爵小姐,當然,是在課堂上。
這是一堂解剖課。解剖對象是一隻兔子。隨堂生則不多,隻有三人。
卡瑪激動萬分。她當然是相信陸希的,可是正如陸希預料的那樣,手術一直不做,小艾米一直頂著後背上那麼個鬼臉一樣的東西,連人多的地方都不敢去,卡瑪怎麼可能不揪心呢?有的時候她都忍不住會想,是不是這個東西,一輩子都要巴著她的女兒不放了?
現在陸希給了準話,她之前做的那麼多試驗都要派上用場了,艾米就要變成一個正常人,過自由的生活了!卡瑪感覺自己渾身是勁兒,分分鐘都能做出十份八份的青黴素來!
百麗兒也很高興。這幾個月她沒有浪費一分鐘,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和練習自己的能力,自我感覺又提高了不少,就等著伯爵小姐有用她的地方呢。畢竟自來長雲領就是有吃有喝,連活兒都沒給她安排——什麼,你說去屠宰場看殺魔獸,以及日常學習?那也叫乾活嗎?那不是在享福嗎?要是去做學徒,你看有沒有這麼輕鬆的日子過。
所以這一堂課的學生,隻有安東尼臉色發沉。看著陸希注射麻醉藥讓兔子失去知覺,然後在腹部開始剃毛,安東尼到底沒忍住:“為什麼要這樣折磨這些動物?”
“這怎麼是折磨呢?”陸希一邊給兔子備皮,一邊回答,“這是必要的練習。沒有練習,怎麼敢在人身上動刀?你以為我能給人做手術,是沒有經過大量的練習,舉刀就來的?”
安東尼旁觀過她在村子裡給人做的胰腺炎引流手術,但當時太過震驚,更多地隻注意到陸希鎮定的態度和穩定的雙手,竟然沒有考慮過她是怎麼才能做到的。現在才想到,她能切開人的肚子,在這之前不知道先切開了多少兔子了吧……
“但你,你明明已經很厲害了,為什麼還要……”當時她下刀多麼利索啊,怎麼現在還需要切兔子呢?
“第一,長時間門不做手術不練習,手也會生的,所有的手藝都是這個道理。”而且小孩子的手術要格外小心,尤其是霍爾,才半歲左右的小孩子,那麼小的手指手掌,又是神經豐富,不能影響其使用的關鍵部位,她可不敢像對那個胰腺炎手術一樣硬趕著就上。
而且——陸希瞥了安東尼一眼,暗搓搓地心想,當然是因為你不如你的老師,我怕你的聖光刷出來不儘如人意,所以隻好自己儘量多做點了。
當然這話不好當麵說出來,陸希隻能把這一條咽了下去,繼續說道:“第二,我要做給你們看,尤其是卡瑪和百麗兒,如果將來也想做醫生,那麼先觀看,再練習,這都是必要的過程。”
“她們?”安東尼的臉色這下真的有點變了,“你是說,讓她們也像你一樣?”也能拿起刀子來切人?
“當然。”陸希給兔子備好皮,再次清潔雙手,“這樣的人越多,病人求醫就越方便不是嗎?你也應該學一學——”
“她們——”安東尼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你這樣說,豈不是屠夫也可以治病了嗎?太荒謬了!”伯爵小姐做這麼驚世駭俗的事,他勉強可以接受,但如果這種事情所有的人都能做,那,那豈不是亂了套嗎?到了那時候,人們還需要教會嗎?
陸希笑了一下:“絕大部分屠夫不可以,是因為他們隻了解牲畜的身體結構。而要治療人,當然要了解人的身體結構。如果有屠夫能夠做到的話,那為什麼不能呢?”
她猜得到安東尼為什麼反應這麼強烈,就是引以為傲的,認為高高在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治療術,忽然有一天要變成了爛大街的東西,甚至連他看不上的人都能掌握,這落差確實讓人無法接受。
但是,無法接受也得接受。
陸希早就發現了,安東尼大概是被教會那一套洗腦太久了,表麵上看起來他仁慈、憐憫、博愛,對所有的人都一視同仁,但其實不是的。他隻是對他的“病人”一視同仁,而在這種“醫患關係”裡,他是那個站在高處的人,所以他可以對站在低處的、需要他幫助的人一視同仁——他並不是真的摒棄了身份,隻是為他們重新設置了一個身份,就是“病人”,而病人與病人之間門,當然是沒什麼區彆的。
但是,當脫離開“病人”這個身份之後,他就沒那麼平等了。比如說他對那些流鶯們入住教堂不滿,是因為覺得她們沒有資格進入教堂這麼神聖潔淨的地方,在這時候他眼裡看到的不是“病人”,而是“罪人”。而對之前住在教堂裡的雇傭兵團的人,他倒沒那麼大意見,大概是覺得雇傭兵的工作還算是正當的吧。
再比如說現在,他可以接受陸希有治療的本領,卻無法接受卡瑪和百麗兒也可能學會並具有這種本領,因為她們倆現在不是病人,所以在他看來,她們跟陸希就是不同的,她們不配有這種非同一般的本領。
這種思想仔細分析起來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因為教會所謂的“眾生平等”本來就是虛偽的,正如有句話說的——“主的麵前眾生平等,但有些人更平等”。一個本來就虛偽的理論,又怎麼可能教導出真正的平等來。
對於安東尼的這種思想,陸希當然是要不遺餘力地去打破的,否則怎麼能讓他融入長雲領呢?安東尼必須得意識到,自從他選擇留在長雲領,就要麵對一段全新的人生了,假如他覺得自己還像從前一樣,隻是換了個地方苦行而已,這可是絕對不行噠!
所以陸希才強按著他每節課都要聽,甚至這種解剖課,金羽他們都不需要來,安東尼也必須來!
“好了,現在我們開始手術。”陸希拍拍手,拿起了盤子裡的手術刀。安東尼這種情況,還需要一個徹底打碎他固有觀念的契機,正所謂不破不立,得把教會灌輸給他的那一套從根上掀翻,才能改變他的思想。
這個契機嘛,做手術不夠,種地新法也不夠,甚至奴隸覺醒神恩也不行。陸希倒是想到了一個方法,就是不知道她需要的東西,在煤礦裡能不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