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陸希真以為那是影子,還想過要給馮特伯爵講講光學知識,畢竟有光才有影嘛。但是純粹的影子是不會有生命的,馮特伯爵又怎麼會因孕育生命的知識而有所感觸呢?
陸希把目光移向書房窗外,現在是夏季,爬在牆上的家族玫瑰開得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香皂工坊每天都要采走許多花朵,但對這些玫瑰仿佛毫無影響,目光所到之處,仍舊有無數的花朵在搖曳。
家族植物與一個家族的能力也是息息相關的,並不是隨便什麼植物都行,也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有對應的家族植物。因此,從家族植物身上,也能窺見這個家族的能力之一斑。
所以,有這麼盛開的玫瑰,馮特伯爵這一支的家族血脈,必然不會是什麼毀滅或死亡的能力,相反的,它應該跟生命有關才對。
因此,陰影不是真的陰影,它應該是一種生命,由馮特伯爵——嗯,或者說,是由長雲領這一支的人孕育出來的生命。
這需要學什麼呢?物種起源?還是細胞的分化?
“物種起源?”馮特伯爵很有些興趣地說,“就是你跟安東尼說的那個,我們人類和猴子有相同的祖先?這難道是真的嗎?不是你胡說來激怒他的?”
“當然不是——”陸希哭笑不得,“胡編亂造的話,怎麼能證明教會的謊言,又怎麼可能打破他的信仰呢?”
馮特伯爵微微一揚眉毛:“打破他的信仰?你有這樣的信心?”
陸希雙手一攤:“本來是很難,但現在有證據了。何塞給我送回來一樣有趣的東西。”
何塞目前坐鎮晚風嶺與生荒地交界處,一邊監視著晚風嶺的小教堂,一邊盯著煤礦的工作。前幾天,運煤隊回來的時候,他讓隨隊的灰羽捎來了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顏色灰黑,看上去跟一塊劣質的煤矸石沒什麼兩樣,但把上麵的灰刷掉之後,就能看見一種特殊的花紋。
嗯,說花紋不太確切,因為馮特伯爵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之後,就看出了端倪:“這怎麼像是——某種貝殼的樣子?”
他說得沒錯,這塊石頭上呈現出來的顏色微白凸起的扇形紋路,仔細看的話就像是一枚貝殼的樣子,隻是這貝殼像是陷在石頭裡,隻露出了一小部分。
這是一塊貝殼化石。
“化石……”馮特伯爵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彙,神情有些恍惚,“所以那裡,那裡曾經是海洋?”
他當然知道貝類是生活在海洋裡的,但生荒地明明是一片陸地,甚至離著最近的白浪灣都有很遠的距離,陸希說海水曾經淹沒到那裡,怎麼聽怎麼都讓人難以相信啊。如果那裡曾經是海洋,那麼海水是怎麼退下去的?海洋又為什麼會後退,把一大片海底都變成陸地呢?
“那是因為我們腳下的陸地也在生長。”陸希沉吟了一下,用了比較通俗的說法,“海底漸漸升高,直到高出海麵,成為陸地。而海底的貝類來不及離開,就沉積在泥土之中。貝殼中的肉腐爛分解了,而相對堅硬的外殼則留了下來,漸漸變成了這種石頭樣的東西。”
至於什麼地球層次、大陸板塊之類的,以後有時間門再詳細地講吧。
“所以創世紀……”馮特伯爵雖然早已經不信任教會了,但有一些教會所宣傳的知識,他卻並沒有懷疑,比如說神創世紀。但是假如海洋都能變為陸地,創世紀的說法便顯然的靠不住了——教會說神創造了天空、陸地和海洋,可沒說神還讓陸地跟海洋輪換著玩啊。而且創世紀的時間門也對不上,“這些化石,需要多久才能……”
陸希想了一下:“如果僅僅是形成化石,那麼在合適的條件下,短時間門內也可能完成,但如果是讓海洋成為陸地,那麼反正一千九百多少年的,肯定不夠。並且,海洋變為陸地這麼大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在創世紀之後,那麼教會連蘋果樹都能記載下來,又怎麼會不記載這樣改天換地的大事件呢?”
馮特伯爵稍微搖晃了一下:“果然都是假的,那麼連神,也沒有嗎?可我的神恩,又是怎麼來的呢?”
陸希又想了想:“也許這個世界有神,但不是教會所說的那種神。神就像太陽,他灑下陽光,於是地上生出花草樹木,孕育出獸鳥魚蟲,但太陽是無知無識的,它灑下陽光不是為了照亮這個世界,而是因為它本來就在發光,即使沒有東西讓它照耀,它依然發光。而在陽光之下,有些植物成為了樹,有些植物成為了草,這也不是陽光的選擇。覺醒者就像高樹,而普通人就如小草,但無論是樹還是草,都與陽光無關,更不是誰的恩賜。”
既然陽光並非為這個世界而照耀,那麼自然也就沒有人能夠成為陽光的使者,因為陽光不需要使者。所謂的使者,不過是找借口抬高自己的身份,以利於攫取權力罷了。
這個道理無需陸希點明,馮特伯爵也能明白。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其實在教堂拒絕為長雲領祈福的時候,我就看透了他們的虛偽。什麼眾生平等,拯救民眾,口號喊得很好聽,但他們用不祈福來威脅我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想過民眾。那個時候我就想,他們這麼做,這麼違背了教義,難道不怕神的懲罰嗎?如果他們不怕,那是不是說,根本就沒有神,也就不會有懲罰。”
陸希有點驚訝地看著馮特伯爵:“您的信仰動搖了,所以實力才不能再有提高?”居然跟苦行主教是一樣的嗎?
馮特伯爵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是的。當年我獲得神恩的時候,是真心信仰著光明神的。我為能獲得祂的恩寵而興奮不已。這是無上的榮耀,我立誓將為這榮耀而戰,為主的榮光而戰。我以為隻是教會裡的一些人可惡,他們的罪惡必然會受到懲罰。但是,一直都沒有……”
所以他漸漸地開始懷疑和動搖,他疑惑自己的力量來自何處,又疑惑是不是自己的想法才是大不敬,他總是處於矛盾之中,總是在懷疑,既然懷疑彆人,又懷疑自我。這樣的動搖,又如何去踐行騎士的道路呢?
但是現在,眼前的迷霧被撥開了。
當然,迷霧散去之後,呈現在眼前的景象並不那麼美麗。從神明的寵兒,變為一顆隻是因為運氣好才長高的樹,花團錦簇的榮譽消失,剩下的隻是適者生存的原野。
但不管這片原野如何的雜草叢生難以落腳,甚至找不到一條現成的道路,但眼前的視野是清晰的,這比之前隱藏在迷霧之中的鮮花大道更讓他安心,至少無論走向哪裡,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馮特伯爵腳下的陰影蔓延開來,但顏色看起來淡了許多。馮特伯爵低頭看了看地麵,然後笑了一聲:“靠信仰來的那些,也該還給信仰了。”
“什麼意思?”陸希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彆啊,她是想給安東尼來個不破不立浴火重生,沒想著先把長雲領的最強戰力搞殘啊!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馮特伯爵笑得很爽朗:“彆擔心,我已經感覺到我的力量重新煥發了生機。一直以來我走的都是騎士之路,不像那些神官一樣依賴神明——更何況我已經對神明失望很多年了。嗯,我對你的生命起源很感興趣,什麼時候講一講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