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合是什麼,小鹿角不知道,但看見那雙手直接按進傷口裡,他隻覺得自己後背也疼了起來。然而那雙手還不罷休,不但用手指按,還不知從哪兒弄了布條來往裡頭塞——天啊,這該多疼啊!
地上近乎昏迷的魔族果然發出了痛苦的低吟,惹來另一個魔族虛弱的叫喊:“你在乾什麼?彆摳他的傷口!”但是他一條腿還在不正常地彎折著,除了喊叫也不能做彆的。
所以那雙手根本就不理會他,還在往傷口裡塞布條:“叫蘇塞恩收拾一間乾淨的屋子,這裡頭不少人都要做手術!”
鹿角終於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他抬起頭來,發現確實是個熟人——這不就是幾個月前出現過的那個姐姐嘛。
對於陸希,鹿角挺有好感的,一來是因為她找到了芋頭,二來則是因為她跟他一樣也是血脈淺薄——嗯,甚至她還不如他,連角都沒有,看外貌完全跟人類一樣,這在魔族裡是最弱的了。
鹿角曾經有個妹妹。他的父親和母親就是最弱的魔民,生的孩子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像鹿角,除了有一對角,魔族的血脈淺薄到幾乎感覺不到,連力氣都不大。而他這個妹妹,連角都沒有,一歲的時候就生病死去了。
當時鹿角很傷心,但父親和母親卻早有準備的樣子,還告訴他像妹妹這樣弱的孩子是注定長不大的,她身上根本就沒有魔族的血脈,在無儘深淵裡活不了多久,魔族有不少像她這樣的孩子,基本上都在三歲之前就死掉了。
那是鹿角第一次知道,原來無儘深淵是這麼困難的地方,甚至沒有血脈就活不下去。當然,後來他就知道,活不下去的原因並不隻有這一條。
總之這件事給鹿角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於他第一次看見陸希的時候就在想,她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而且他心裡還因此有了那麼一點點希望——假如陸希都可以活下來,那像他這樣好歹還有一點血脈的魔民,應該也能活吧……
不過現在鹿角不覺得自己比陸希厲害了,因為對方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摳著那麼長的傷口,而他隻會在一邊手軟腳軟。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他仿佛看見被這麼摳來摳去還塞進布條的傷口,血流得似乎沒那麼快了……
陸希當然不知道小魔鬼在心裡想了這麼多事,因為她顧不上。
這滿地的魔鬼有二十來個,其中一多半都需要手術,除了這一個翅膀從根部被拔斷的之外,還有斷腿的斷手的,肚子上後背上開了口子的,假如就這麼放著,任是魔族皮糙肉厚恢複力強,估計也得死上兩三個。
雖然是魔族,但,她作為一個醫生,總不能見死不救。而且蘇賽恩總不會救一群為非作歹的回來吧?裡頭還有小孩兒呢,看起來更像是逃難的。
幸好黴菌沼澤的雨季已經過去,現在空氣乾燥,用生石灰灑一灑,勉強還能搞出一間手術室來,而傳送陣那一頭就在製藥廠,她的手術器械和藥物也都能馬上拿過來。
所以陸希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天都要黑了,她做了整整六個小時的手術。
“斷了翅膀的那個有點危險。”陸希兩條腿都要站硬了,扶著椅子哆嗦了一會兒才能坐下,“失血太多,隻輸生理鹽水是不行的。”喝糖鹽水也不成,最好還是能輸血。
她看一眼蘇賽恩:“你不會聖光治療嗎?我聽說獨角獸的角能解毒,所以你真的不會治療嗎?”這要是有苦行主教在,聖光一刷,基本上這條命就保住了,甚至傷口也能馬上愈合,哪兒用她一個個的縫過去,折騰了六個小時呢?
蘇賽恩下意識地捂住了額頭上的角,而海因裡希發出了一聲嗤笑,端著一碗湯走過來:“你在哪兒聽說的這種故事?就算他會聖光治療,魔族也不能用——聖光能直接燒灼魔族的身體,是教會用來對付我們的武器,怎麼可能用來治療。”
“那算了。”陸希接過那碗蘑菇湯,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還是想辦法輸血吧。”
“輸血?”蘇賽恩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是,要血嗎?我的血可以嗎?”
“行不行,要看血型配不配。”想想這些是魔鬼,陸希抓了抓已經有些亂蓬蓬的頭發,“他有個兄弟不是嗎?”誰知道魔族到底還是不是四種血型呢,還是找近親先碰碰運氣吧。
“兄弟”就是之前嚎叫著不許她壓迫止血的那一個,左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她清理了半天,才勉強把骨頭對個差不多。因為沒有鋼板和螺絲來內固定,隻能給他打個石膏,最後能愈合成什麼樣全看自己身體素質了。
不過失血倒是不多,看起來精神也不錯,獻個四百毫升血應該問題不大的樣子。
“為什麼一定要他的兄弟?”蘇賽恩不解,“我的血不行嗎?”
行不行,當然要做過配型試驗才能知道。陸希歎口氣,忽然覺得有點慶幸——幸好接受了海因裡希的建議,把黴菌沼澤做為藥物培養基地,這些日子不但有了青黴素和紅黴素,還有了黑曲黴提取出來的檸檬酸,不至於讓她在需要輸血的時候還要想辦法現製檸檬酸。
檸檬酸是最原始的血液抗凝劑,加入檸檬酸後不會凝固的血才好分成血漿和血細胞,然後才能做正反定型——雖然她不知道魔族還是不是四種血型,但至少可以鑒定兩者的血究竟能不能融合,也就是可不可以相互輸血。
蘇賽恩聽得兩眼發直:“血——還不一樣嗎?”大家的血不都是紅色的,熱乎乎的嗎?
不過他這個問題隻維持了一會兒,就得到了答案——不一樣!
眼前的兩隻碗裡放的都是那個需要輸血的魔族的血,其中一隻碗加入了他的血,另一隻碗則加入了他兄弟的血。現在前者已經結成了一團團的東西,仿佛那種叫做史萊姆的低級魔獸,而後者還是原本的樣子,看不出什麼變化。
“還不錯。”陸希晃了晃碗,“兄弟倆的血還是相合的。可以輸血了。如果沒什麼變故的話,基本上命可以保住了。”
除了這一個實在失血太多需要輸血之外,其餘的魔族情況都還可以,清創縫合之後再打一針青黴素預防感染——謝天謝地沒有人過敏——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直到這時候,海因裡希才顧得上問蘇賽恩:“這是怎麼回事?哪來這麼多受傷的魔族?”都是陌生人,而且還不全是魔民,比如這個斷掉一邊翅膀的兄弟倆,就是初級魔鬼,似乎還是石像鬼血統,所以才能失血那麼久還沒死。換成普通魔民的話,可能都挺不到陸希過來。
蘇賽恩搓了一把臉。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看起來十分狼狽,一點兒也不“白得發光”了:“黑水沼澤的領主攻擊了附近的領地,這些人是從紅炎領地逃出來的,半路上又遇到了一頭劍齒虎。”
幸好當時他帶著兩個魔族在那附近狩獵,聽到動靜趕過去幫忙乾掉了劍齒虎,才把人給活著拖回來。石像鬼兄弟就是在跟劍齒虎的戰鬥中受傷的,至於其他魔族,有些的傷是從紅炎領逃出來的時候受的,有些則是在路上磕磕絆絆,總之就沒有幾個囫圇的。
“黑水沼澤?”海因裡希眉頭一皺,“他攻擊了紅炎領?”
“對。聽說是因為紅炎領發現了一條寶石礦脈。”蘇賽恩疲憊地搓著臉,“但寶石對我們來說根本不重要,為什麼……”寶石這種純粹的裝飾物,在無儘深淵基本上屬於雞肋,為了寶石礦掀起戰爭,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
“寶石也許隻是借口。”海因裡希淡淡地說,“黑水公爵一向野心勃勃。”
“但他選擇紅炎領……”蘇賽恩仍舊不能理解,“那裡除了火山還有什麼?就算要擴大領地,不該選東境嗎?”
海因裡希嗤了一聲:“東境?東境是他能吞得下的嗎?先吞掉紅炎領,至少有了一批奴隸。”他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寶石……”
陸希跟他目光對上,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魔族不需要寶石,但是人類可能需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