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 一到冬季,邊陲鎮就會成為整個長雲領的重心,除了馮特伯爵之外, 有點能力的騎士都要過來,像去年那種情況, 就連馮特伯爵都要動一動。
今年的情形明顯好轉, 但邊陲鎮仍舊成為了重點, 隻不過這次不是因為魔獸潮, 而是因為新領主。
“這幾間房子蓋得不錯。”陸希端詳著眼前的磚建小二層。
這座小二層是給她住的。邊陲鎮今年的大事是建城牆與新法種地,另外就是修葺通往柳河鎮的道路, 等到想起來要蓋房子的時候天已經開始冷了, 地基不好挖, 倉促之中隻建起了這一處小樓,就是專門給她來邊陲鎮的時候住的。
這也是慣例了, 就如皇帝要出行, 地方上得先建行宮一樣,彆的都可以放下,領主來了可不能沒住處呢。
當然,邊陲鎮原先也是有一座“行宮”的, 石頭建的, 還挺結實, 隻不過去年邊陲鎮防線被魔獸潮衝破,這座“行宮”也倒了楣, 破損幾處不說,還被野獸在裡頭做窩,留下了一地的獸毛和便便,那叫一個狼狽。
反正在丹尼爾看來, 都被這麼“糟塌”過的地方,那即便再怎麼修好了,也是不配給領主大人住的了,既然有了磚,那正好新建一處,原來的舊“行宮”,隨便修補一下,暫時當做“養濟院”吧。
說實在的,要不是原“行宮”還變成了養濟院,陸希就真的想罵人了。這個世界真的是,你一眼不盯著,就不知道事情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她本來把磚頭先供邊陲鎮,是希望他們趕在冬季之前多蓋幾所磚房出來給平民居住,尤其是關於火炕這種節約燃料又禦寒的好物,她不是特地把圖紙都給送過來了嗎?
結果呢,磚頭變成了一座小彆墅……
陸希都不曉得該咋說。怪丹尼爾嗎?但是作為玫瑰家族的騎士,他一切都優先自己的領主,其實也並無可指責之處,畢竟這年頭大家的思想都是如此,沒看那些給她蓋彆墅的工匠,自己還住著夯土房呢,臉上卻是“這座彆墅蓋得不大好,都怪我們這些下等工匠手藝不行,實在是太慚愧了,但領主大人居然認可真是喜出望外,並且更加慚愧當初沒有再用心點……”
也是,好工匠當初都跟著教會跑了,剩下的這些手藝真的都勉強,也就是個石匠學徒的水準,要不是磚頭這東西實在用起來太方便,恐怕這彆墅到現在還建不起來呢。
陸希覺得自己可能點亮了讀心的技能點,要麼就是這些人的想法真的太簡單太明顯了,明顯到她都不知道該說點啥,最終也隻能每人發點獎金,並且讓這些工匠們回去計劃一下,明年開春如果要在邊陲鎮蓋出一片居民房來,以他們的專業眼光看,有沒有什麼建議和想法。
工匠們受寵若驚地走了。丹尼爾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他也是個聰明人,從陸希對工匠們的話裡就聽出來,他這事兒做的並不合陸希的心意。
“小姐——”雖然丹尼爾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但不符合領主的意願就是他的不對。
“哎——”陸希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說清楚。”確切點說,是她理所當然了,認為自己既然不住在邊陲鎮,自然不必占用邊陲鎮的資源,卻沒想到還有行宮這一說呢。
丹尼爾頓時漲紅了臉:“不,是我的錯!”本來他還有點委屈,但陸希把錯誤往自己身上一攬,他又半點委屈都沒有了,隻覺得陸希很委屈。
“不爭了不爭了。”陸希再次擺了擺手,“這樣也挺好的,正好父親和夫人也要過來住幾天。”她能去住那個舊行宮,馮特伯爵可能真的住不了,更彆說伯爵夫人了。
丹尼爾愣了一下:“夫人也要來?”馮特伯爵是為了魔獸潮,伯爵夫人是為啥?
陸希也不知道伯爵夫人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想來邊陲鎮。但是讓她來看看也沒啥不好,能知道一點民間疾苦也總比啥都不知道強。
這倆人要來的話,這間紅磚小彆墅其實規格都不夠……不過陸希可沒打算再去擴建,反正馮特伯爵和伯爵夫人這形同虛設的夫妻倆能住下就行,她隻需要有個晚上睡覺的地方就夠了,大部分時間可能還是要泡在橡實工坊那兒——要以釀酒為借口摳出一批橡子麵兒送去黴菌沼澤,她得給海因裡希打掩護啊。
“小姐——”丹尼爾聽她這麼一說,臉上的表情又糾結起來了,“我不明白……您是領主,領地裡的一切都屬於您……”建這麼一座彆墅算什麼呢?事實上除了建築材料和樣式新穎之外,論氣派還比不上原本那座石頭行宮呢。
陸希其實也糾結呢——這讓她怎麼解釋呢?說“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丹尼爾沒法理解的,因為光明大陸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均不均的說法,貴族和教會占著百分之八十的資源,這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天經地義的,甚至連食不果腹的奴隸和貧民也覺得這很正常——誰讓他們沒有尊貴的血統,也沒有神所恩賜的能力呢?而且,想要平等和幸福的話,死後升上光明之山,自然就有了。
那麼這幸福的光明之山要怎麼到達呢?首先你要溫馴地接受教會的領導和壓迫……
得,完美閉環了。
所以陸希想來想去,隻能勉強地解釋:“這太浪費了。我一年能到邊陲鎮來住幾天呢?不來的時候,這房子就是空置的,什麼用處也沒有。”
丹尼爾一臉不解:“本來就是供您使用的,怎麼會是浪費呢?”
真是好問題。陸希隻好絞儘腦汁地再解釋:“你看,我已經擁有很多了,而那些平民什麼都沒有。我拿出一些對我來說並不是必須的東西,就能讓他們的生活提高很多,甚至可能是生與死的區彆。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做呢?”
這次丹尼爾好像是明白了,然後他非常誠摯地說:“您的仁慈就像陽光一樣,能夠照亮整個長雲領。”
他這真是發自肺腑的話,但陸希卻覺得好像胸口噎了團棉花,上不來也下不去,最終隻能說:“那以後就多考慮一下平民吧。”
“是。”丹尼爾鄭重彎腰行禮,“遵從您的意誌。”
丹尼爾一走,陸希就聽見有人在背後嗤了一聲。都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自己的活兒乾完啦?”
海因裡希拍了拍衣角上沾著的一點橡子麵:“乾完了。不過,橡子真的能釀酒?”當然,他的“工作”主要是利用釀酒的借口“中飽私囊”,偷出一批橡子給黴菌沼澤送去,但這不妨礙他也關心釀酒的事呢——聽說過葡萄釀酒、大麥釀酒,可沒聽說過橡子釀酒啊。
“道理是一樣的。”陸希心不在焉地回答,“大麥釀酒也是因為其中的澱粉糖化,然後葡萄糖再水解生成乙醇。依此推理,隻要是含澱粉和糖的東西理論上來說都能釀酒,葡萄和其它水果是一類,大麥和橡子,以及紅薯馬鈴薯,甚至任何一種糧食,都能釀酒。區彆隻在於口味罷了。”
但反正她用橡子釀酒也不是為了喝的,這魔獸潮很快就要擴大,到時候受傷的人可就多了。野獸那爪子和牙齒,都是細菌窩,不好好給傷口消毒殺菌,一道抓傷可能就會潰爛成大片,甚至得上敗血症。抗生素雖好,清創就能解決的事兒,還是彆勞動它了吧。
“會這麼嚴重?”海因裡希想了一下,“去年——”去年的環境和裝備都不如今年呢,似乎也沒有這麼……
“去年有苦行主教啊。”陸希歎氣,“咱們那位安東尼牧師,還有漢克準牧師,不是頂不起來嗎?”這倆過幾天也會過來,在抗獸前線咱也得繼續上課,趕緊覺醒啊!
想到沒治療者可用,陸希都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彆那麼快打擊安東尼,誰知道他竟來了個一蹶不振,再也不覺醒了呢……
神恩指望不上,那隻好自己奮鬥了。這樣一想,幸好早早跟黴菌沼澤搭上了線,現在除了抗生素和檸檬酸之外,利用曲黴菌生產的澱粉酶這不也派上用場了嗎?釀酒可少不了這東西。
外用消毒的酒精,內用抗生素,預備大手術輸血時鑒彆血型的檸檬酸,陸希掰著手指頭算算,後勤這邊能準備的她都準備了,就看能不能頂得住魔獸潮了。
海因裡希不吭聲了,半天才忽然笑了一聲:“你替他們考慮了這麼多,有幾個人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