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城防的問題陸希不太懂,隻能交由馮特伯爵處理,但是她還有一個壞消息得告訴馮特伯爵:“有件事兒,您得來看看。”
馮特伯爵還以為獅鷲的出現就是最大的麻煩了,誰知道等他跟著陸希去了,才知道這兒還有更糟糕的事呢:“這是——漢克?”
想說不是漢克也不成啊,人明晃晃的擺這兒呢,模樣基本沒變,變化的隻有他身後多了一條尾巴,額頭中間多了一隻小角。
饒是馮特伯爵自覺自己見多識廣,哪怕一條活龍出現在眼前都不會變變臉色的,現在也感覺到了崩潰:“這是怎麼回事!”
很顯然,漢克成為了魔鬼。但問題在於,他從前可是有過神恩的,雖然淡薄到毫無能力,但那也是神恩,丹尼爾和約翰都親眼看見過的!雖然因為被當眾揭穿撒謊,他的神恩消失了,但在之後那個什麼小孔成像的實驗中,他又再次覺醒了神恩的——有金羽與海因裡希為證,其神恩的顏色還頗為濃鬱!
雖然說漢克的那次覺醒有點像個笑話,因為覺醒神恩之後,他看到的一切都是上下顛倒的,以至於連路都沒法走。但不可否認,他其實還挺有幾分天賦。
馮特伯爵自己是受過貴族教育的人,自然知道覺醒之不易。如漢克那樣的平民出身,就靠著給本地牧師跑腿就能覺醒,已然屬於天賦過人,更不必說他之後在陸希的授課過程中,曾經連續有所感應——雖然說這些感應都有點兒讓人無話可說,但那確確實實也是一種覺醒。
然而這樣一個覺醒神恩的人,現在卻成了魔鬼?
“是因為他當初說謊,所以神懲罰了他嗎?”馮特伯爵第一時間還是隻能想到這個解釋。雖然他恨教會,但神跟教會是兩回事,在他心中,神的位置仍在,所以此時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
陸希歎了口氣:“這都隔了多久了,神忽然又想起來要懲罰他——神的反射弧是不是也太長了……”
“露西!”馮特伯爵皺起眉頭。
安東尼一直守著漢克,此刻也覺得太陽穴在一跳一跳的疼。他現在知道什麼叫做反射弧,也明白這句話的諷刺之意——作為一名神官,聽見有人這麼形容神,其中的不敬簡直是滿得要溢出來了,讓他既難以接受,卻又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漢克現在的情形,如果讓他說,他也隻能說出跟馮特伯爵一樣的話。但同樣的,他也很清楚這話毫無道理——神若要懲罰他,當初收回神恩就已經是懲罰了,而且之後漢克又覺醒神恩,難道神明如此反複,給了收,收了給,現在又收回去,甚至讓漢克墮落?
如果真是這樣,那連他都要說一句:折騰什麼呢!
更何況漢克的情況他看在眼裡——這家夥至今還想著重新得到神賜之恩,好證明他的虔誠,這樣的人,有什麼錯處,會讓神給予墮落成為魔鬼的懲罰呢?
但,假如這並不是神的懲罰,那對他來說,可能是更難以接受的結果。
馮特伯爵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自己說完那句話,臉色也陰沉了下來。
一時間,整個房間像個墳墓一樣死寂,隻能聽見昏迷之中的漢克蜷縮著身體,發出的沉重呼吸聲。
海因裡希站在房間角落裡絲毫不引人注目,但是這時候嘴角卻彎了彎——他已經猜到陸希是要做什麼了。果然陸希又歎了口氣:“父親,有些事情,閉上眼睛不看並不等於它不存在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馮特伯爵聲音有些喑啞,安東尼更是猛地抬起頭,甚至顧不上什麼禮貌,厲聲說:“伯爵小姐,請謹慎!”
海因裡希嗤了一聲,陸希已經不緊不慢地說:“要怎麼謹慎呢?漢克做了什麼墮落的事嗎?安東尼牧師,我以為你失去神恩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
安東尼胸膛起伏,嘴唇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沒錯,他失去神恩的時候,其實就是對神的存在動搖了,可是一個得到神恩的人卻墮落成為魔鬼,這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難道神官跟魔鬼竟然可以劃上等號嗎?
“魔鬼真的是墮落的嗎?”陸希都能猜得到安東尼的想法,還有馮特伯爵的——這並不難,事實上整個光明大陸的人大概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太好猜測他們在想什麼了,“除了教會的宣傳,還有彆的證據嗎?”
“我親眼看見魔鬼屠了一個村子!”安東尼咬著牙說,“我可以向主起誓,絕沒有撒謊!”他習慣性地說完這句話,才發覺有點兒不對勁——現在向主起誓還有什麼說服力嗎?假如主根本都不存在的話……
不過沒人揪著他這一點不放,馮特伯爵也沉聲說:“之前長雲領的瘟疫是怎麼來的?露西你難道忘記了嗎?魔鬼隻會帶來災難,這怎麼不是墮落的明證?”
陸希抬手往下壓了壓:“彆急,我們慢慢來。”
她先麵對安東尼:“我相信你沒有撒謊。那麼,把患瘟疫的村子封鎖起來,讓整個村子自生自滅的貴族,與魔鬼有什麼區彆嗎?如果屠殺就是墮落,不知這些年,是魔鬼殺的人多,還是領主和教堂壓榨平民,導致平民凍餓而死的數目多呢?”
“教堂沒有——”安東尼下意識地辯駁。
“教堂沒有收稅嗎?聖水沒有收費嗎?”陸希追問,“為了死後能升上光明之山,教堂沒有向信徒索要供奉嗎?光明之山真的有嗎?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方索要供奉,這不是欺騙和壓榨嗎?教會號稱收稅是為了賑濟窮人,一個教堂每年拿出來的賑濟跟收上去的稅相抵嗎?教堂裡那些金銀祭器、神術水晶、魔晶法陣,都是不花錢的嗎?這錢是從哪兒來的?”
說真的陸希之前雖然時常在安東尼麵前懟教會,但還真沒這麼長篇大論,也沒有說得這麼仔細,簡直等於是把教會的遮羞布都給掀開了。
安東尼想說話,但是陸希並不讓他組織語言:“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教會祈福、治療,用神術煉金、馴獸,因為神官們有這些本事,所以才掙到了宏偉的教堂,掙到了錦衣玉食,對吧?說起來這也沒錯,有本事的人自然能過得好一些。但這個樣子的教會,跟貴族有什麼區彆呢?你們既然自認為高人一等,又為什麼要假惺惺地哄騙那些信徒說什麼眾生平等呢?你們享著現世之福,為什麼要哄騙信徒們為了虛無縹緲的死後之福,把自己口袋裡最後一點麥子和銅幣都交給你們呢?貴族壓榨平民的錢財,而教會不但要錢,還要信仰——你們不覺得自己太貪心了嗎?”
安東尼張了張嘴,卻一時想不出怎麼辯駁。然而陸希還沒完呢:“你們仗著覺醒了神恩就能高人一等,為什麼同樣有了超出普通人能力的魔鬼,就變成墮落的象征了呢?為什麼教會的力量就是光明的,魔鬼的力量就是黑暗的?因為你們的力量是神給的?可是神在哪裡呢?”
神在哪裡呢?這可真是個好問題。安東尼答不上來。當他已經親眼看到了那麼多證據的時候,再自欺欺人地說神明就在頭頂,他也實在說不出口。
陸希噴了一頓,也覺得挺痛快的。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隻是沒有機會,現在有個漢克的例子擺在麵前,她終於可以說了:“漢克自從來了青石城,就沒有做什麼壞事——”也根本沒機會啊,“所以他現在的變化,根本不是什麼神的懲罰。而且他的虔誠你也是看見的,所謂墮落也毫無理由。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隻是因為他覺醒的方向與神官和騎士都不相同。”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在安東尼近乎驚駭的目光之中說出了那句話:“魔鬼,也不過就是覺醒的一個方向,跟神官和騎士,在本質上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