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救我?”伊麗莎白哭了起來,“為什麼不讓我死了呢?”
“因為你本來就應該活著。”妮娜並不為她的哭泣所動,也不讓她用手掩住臉,更不讓她再躺下去,“在你被送到雙塔來之前,你是什麼樣子的?為什麼來了雙塔之後,就變成了工具?”
房間裡坐了七八個聖女,都是這一年以來慢慢聚攏到妮娜身邊來的,有像尤蘭這樣的中堅,也有剛剛靠近,想法還搖擺的人。妮娜的話既是說給伊麗莎白的,也是說給她們的:“我們成為聖女,是為了讓我們擁有治療的力量,為了讓我們行善。但行善是我們的權力與責任,卻不是我們變成工具的理由!我們是人,是跟其他人——跟牧師、跟主教、跟紅衣主教甚至跟教皇是一樣的人,我們不是工具,不能任由彆人擺布!”
尤蘭雙眼發亮,伊麗莎白卻一臉茫然,喃喃地說:“我,我以前在家裡,過得也不好,我家裡,我家裡不如黑翼對我好……”成為聖女之後她覺得日子要比從前好過太多了啊,工具——為什麼要說她是工具呢?黑翼並沒有拿她當工具啊……
是的,當然有守夜人對聖女不好的,比如說尤蘭,可是,可是那也是因為尤蘭的脾氣太壞了,如果她肯溫柔一些,大袞也不會總是要打她、壓服她……
再說,麵具不是對妮娜很好嗎?伊麗莎白覺得妮娜的脾氣也不太好,她太硬了,雖然不像尤蘭那樣激動地反抗,卻像一塊鵝卵石,看著沒有棱角,其實捏上去堅硬無比,能把人的手硌疼。
而麵具可比大袞好多了,她就沒聽過麵具大聲向妮娜吼叫過,倒是有時候會聽見妮娜用硬梆梆的語氣跟麵具說話,而且還經常沉著臉沒有笑容……
尤蘭感覺自己要氣暈了,但妮娜卻並不激動:“那是兩回事。如果你被賣做奴隸,但是遇到了一個還不錯的主人,那麼你願意做奴隸,還是像以前一樣做個平民?”
這次伊麗莎白難以回答了。畢竟奴隸——再好的奴隸,跟平民比起來……
當然,如果伊麗莎白以前過的是貧民區的那種生活,她說不定就回答當奴隸好了,但幸而她還沒有那麼慘,所以她隻能囁嚅著回答:“但,但我們現在也不是奴隸啊……”
“什麼是奴隸呢?”妮娜反問她,“沒有自由,無法自己決定做什麼不做什麼,也不能決定自己的生命,那就叫做奴隸。你覺得,我們現在有自由嗎?”
尤蘭用力地點著頭:“我以前跟我媽媽生活在一起,是他們騙了我媽媽,說讓我到教堂裡學習,要培養我做聖女……”她並不諱言她的遭遇,這屋子裡的聖女們都聽過,但再聽一遍仍舊讓人心驚,“大主教讓我懷了孕,然後我成了真的聖女,他們丟掉了我的孩子,把我送來了雙塔,強迫我跟大袞結了血契!我比奴隸又能好到哪裡去?”
她的遭遇,伊麗莎白當然早就知道,但她那時候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覺得是尤蘭自己不檢點,怎麼能跟大主教……她隻是有些憐憫那個被丟掉的孩子,至於說大袞對尤蘭不好,原因也很清楚了,畢竟尤蘭從前是有汙點的……
就是現在,伊麗莎白也仍然抱著這種心思,聽見尤蘭提到大主教,就覺得她太過分了:“那位大主教,不是已經去苦修院了嗎?他都懺悔了,你也該懺悔自己的過錯才是——”
但是其他的聖女卻並不像她這麼想,一個年紀小的聖女忍不住說:“尤蘭姐姐有什麼過錯?難道是尤蘭姐姐主動要給那位大主教生孩子的嗎?”
她是一個小商人的獨女,在家裡是很受嬌寵的,父母甚至還找了一個識字的女人來教過她一段時間。而在成為聖女之後,父母原本也並不想讓她離開的,是當地教堂的牧師花言巧語,甚至還加上了威逼,才讓她的父母同意她去“深造”的。
離家的時候,她的父母還給她帶了一些衣服和錢幣,結果現在,那些東西當然都歸了天殺的牧師,而她隻得到了一個守夜人。
應該說她還是幸運的,她的守夜人代號雖然叫做白骨,並且技能是召喚骷髏兵的死靈能力,但他本人倒不像他的技能那麼可怕,而且可能因為等級低的緣故,他的脾氣也比較平和,對她的態度也不錯。
但是對於這個小聖女來說,北塔絕對絕對不是她想呆的地方,但是她膽子小,又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所以除了哭也不能做什麼。但現在這裡都是聖女,而且都是對目前的情形不滿意的同道人,尤其是還有妮娜和尤蘭這兩個被她視為主心骨的領頭人,她的膽子也就大了一些,敢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了:“我從來沒有想要到這裡來,都是那個牧師把我騙來的,難道這也是我的錯嗎?”
伊麗莎白無話可說了,因為這個小聖女,她確實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就算有人因為想要更高的地位而選擇來深造,那也不是錯。”妮娜想起了陸希說過的話,“並不是一定要成為完美受害人才有資格來控訴,欺騙就是欺騙,強迫就是強迫,犯罪就是犯罪!”
她也並不指望一次就能說服伊麗莎白,實際上把人都叫到伊麗莎白的屋子裡來,也隻是打著照顧和勸說她的借口,在這裡聚會而已,畢竟伊麗莎白和黑翼住的屋子,是不會有任何監視神術陣的。而伊麗莎白雖然頭腦有些不清,但對聖女們也很照顧,不管聽到她們說什麼,都不會報告給列文。
不過今天是不適合再在這裡講授知識了,因為她下麵就要講到如何利用腎上腺素殺人,這個如果讓伊麗莎白聽見,可就不能保證她會不會向上彙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先回去了。”
伊麗莎白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們離開。她心裡很亂,而且哭得太多了還頭痛,已經一連幾天都沒有能睡個安穩覺,一閉上眼睛,就仿佛看見了黑翼滿身是血的樣子……
她終於爬起來,從自己的箱子裡摸出一根香薰蠟燭,點了起來——這是個好東西,點了之後能夠讓人心情愉悅,或許還能做個美夢,幸好她當時悄悄地自己留了幾根。
走出門的妮娜並不知道伊麗莎白在用香薰蠟燭,她先把幾位聖女挨個送回自己的房間,才跟尤蘭擠進了走廊角落,這個角落最多也就容納兩個人,再多就會被發現了:“你覺得他有什麼變化嗎?”
這說的是列文。尤蘭已經把自己那天聽到的話告訴了她,但是尤蘭觀察了很久,隻能確定列文確實晉升了紅衣主教,但不能確定,那種“守夜人也用的”藥劑對他有沒有什麼“不良影響”。
妮娜搖了搖頭:“我也沒看出來。”她回來之後,列文曾經就伊麗莎白的情況召見過她,但是她沒敢對他使用聖光。
“唉——”尤蘭歎了口氣,“要是他真的……就好了……”紅衣主教魔化墮落,那該是件多麼驚世駭俗的大新聞啊!
“不要著急。”妮娜平穩地安慰她,“還有一個機會可以檢驗——如果伊麗莎白很快被安排了另一個守夜人,那他可能就沒有問題,但如果她一直沒有……”
尤蘭立刻領悟了她的意思:“你是說,他可能會跟伊麗莎白締結血契?”那就足以證明,他確實魔化了。
“我倒希望不是……”妮娜輕輕歎了口氣,“如果真是那樣,伊麗莎白可能會承受不住。”
“她的聖光很凝實——”尤蘭並不覺得擔心,“再說紅衣主教,跟黑翼的級彆也差不太多……”
其實伊麗莎白的等級在一眾聖女中本來是最強的,但是她對於學習並不熱心,而且她的天賦不在治療而似乎在祈福方麵,最初的學習不見成效,她就更沒有興趣了。但是如果是承受血契,那麼她確實能夠負擔得住列文。
妮娜搖搖頭,又歎了口氣:“我怕的是,伊麗莎白她的心理上,承受不住……”她不希望伊麗莎白隻有在受到傷害之後才能醒悟,但她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