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人聲鼎沸, 黃金領的領民大部分都以種地為生,幾乎全都跑了過來,“燒死魔鬼!燒死女巫!”的呼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牧師舉著火把走到柴堆邊上, 列文舉起一隻手, 呼喊聲才慢慢停止。烈日之下, 所有的人都滿頭滿臉的大汗, 眼睛和臉頰都是通紅的,像是一群什麼野獸一般, 齜著牙, 咧著嘴, 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把妮娜和麵具撕碎吞掉。
列文對此十分滿意,然而正當他要把手落下來,讓牧師點火的時候,人群裡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列文才是魔鬼!”
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廣場上,這聲音毫無遮攔, 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集到了那個喊叫的人身上。
伊麗莎白還穿著聖女的白色長袍, 披散著頭發, 兩眼亮得像鬼火一般,臉頰上燃燒著兩片病態的紅。但因為她的身上閃爍著乳白色的聖光,所以周圍想嗬斥她的人都把話咽了回去, 下意識地退開兩步——這, 這是一位女神官哪, 怎麼會混在他們這些平民裡頭呢?
列文的臉色在看清妮娜的時候頓時一變,馬上喝道:“她瘋了,把她帶下去!”
“誰敢碰我!”伊麗莎白猛地揚起手。熾熱的陽光下冷光一閃, 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抵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
列文的臉色這下真的難看了:“伊麗莎白,你不要衝動——”
伊麗莎白卻根本不理睬他,而是拔高聲音大聲喊道:“雙塔大教堂使用煉金藥劑,把正常人變成奇怪的樣子然後說是魔鬼,就是為了掩蓋列文才是魔鬼的真相!旱災和蝗災都是他帶來的,所以他才能操縱蝗蟲不吃黃金領的麥子,因為隻要有旱災就足夠了,你們的麥子現在已經死了,根本不需要蝗蟲再吃了!”
列文現在就是想殺人。伊麗莎白這完全就是胡說八道,可問題是,就像他現在把旱災和蝗災扣到妮娜與麵具頭上,他們兩個無法為自己分辯一樣,伊麗莎白所說的話,他也一樣無法為自己分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人趕緊把伊麗莎白抓起來,送回雙塔去!但問題是,伊麗莎白現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呢!
柴堆上的妮娜也急了,因為她猜到了伊麗莎白想做什麼——血契把聖女和守夜人的生命連接在了一起,列文雖然不是守夜人,但血契一視同仁。
妮娜在後悔。她原本懷疑伊麗莎白泄露了學習小組的秘密,為了其他人的安全,她甚至不敢讓獵犬去向伊麗莎白求助。但是現在看來,她的判斷是錯的,泄密的另有其人,而伊麗莎白,正在打算用自己的方法結束這一切。
廣場上現在亂成了一片。大部分人都是滿臉懵逼的。
這變化實在太快了!前一秒列文還是神的化身,為黃金領免除了蝗群的災難;後一秒,他就成了操縱旱災與蝗災的人?
很多人都覺得難以置信,可是眼前的伊麗莎白身上聖光閃爍,證明著她女神官的身份——神官,會誣陷另一位神官嗎?
“伊麗莎白——”列文憋著一股氣,但還得設法把人勸下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妮娜,畢竟你們曾經是好朋友,如果她願意懺悔,我也可以留下她。但這個魔鬼必須要處死,你再舍不得自己的朋友,也不要用旱災和蝗災來說謊,這關係到整個黃金領。”
人群裡發出了竊竊私語——怎麼,原來這位女神官跟那個女巫是朋友嗎?她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朋友,所以胡亂指責紅衣主教的嗎?
到底,人們還是願意相信列文的。畢竟這麼多年來,黃金領一直都是豐收之地,在這裡做農夫,到底還是比彆的地方日子要好過一點。在人們心裡,他們是希望旱災和蝗群都是魔鬼帶來的,這樣隻要燒死魔鬼,他們就還能過回從前的日子。
可如果教區裡的紅衣主教是魔鬼,那就太可怕了,這是顛覆他們認知的事情,而且如果紅衣主教都是魔鬼,那麼他們以後還能去哪裡尋求心靈的庇護呢?他們豈不是像黑夜裡獨身走在野外一樣,再也無人保護了嗎?
妮娜開始用力掙紮。但是神術鎖鏈從內部是無法掙開的。她試圖引起執著火把的牧師的注意,讓他趕緊點火,這樣她就可以引爆炸藥——但那牧師隻顧著驚恐地看伊麗莎白,完全忘記了自己手裡還有火把。
而此時,周圍的人已經開始用懷疑的目光去看伊麗莎白了,也有人在指指點點。
列文微微鬆了口氣,正要示意身邊的行刑人趕緊過去把人弄走,就聽見伊麗莎白聲嘶力竭地發出一聲大喊:“你們看著他!他馬上就會露出魔鬼的原形了!”
這話說得太驚悚了,所有的人下意識地都將頭轉向列文,然後有站得離伊麗莎白最近的人,眼角餘光看見了一道鮮紅——伊麗莎白把匕首捅進了自己的頸部,鮮血幾乎是像噴泉一樣飆射出來,甚至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
但這也隻是離伊麗莎白最近的幾個人看見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投向列文的,畢竟他剛才為了發言,站在廣場的矮石台上麵,比大家都高出一截,遠近的人都能看到。
於是所有人都看見,列文在那一瞬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突如其來的死亡威脅刺激了他的身體,體內的魔力在理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暴走起來,企圖保住機體的生命——黑色的花紋先是在額頭上膨脹開來,接著就是兩隻肉質的角生長了出來,在正午的陽光下反著沉沉的烏光。
“魔,魔鬼——”近處的平民發出哽在喉嚨裡的驚呼,但是還沒等他們驚呼完,列文已經痛苦地彎下腰,一對巨大的黑色肉質膜翅撕開紅色的法衣長袍,從他背後伸展了開來,在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尖叫聲此起彼伏。一些人是為伊麗莎白而尖叫,滾熱的鮮血甚至淋濕了好幾個人;而更多的人是因為列文而尖叫——紅衣主教陡然之間,就變成了可怕的魔鬼!
但不管是為什麼而尖叫,這些人都在連滾帶爬——被淋了一頭血的人要從伊麗莎白身邊躲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人則要從列文身邊逃開。人推人,人擠人,人踩人——廣場上瞬間就擠成了一團,就連跟過來的牧師們也躲不開,被擠得東倒西歪。
“都不許亂!”毒液一把推開擠到他身邊來的幾個平民。他在外形上幸運地與普通人基本無異,不像麵具臉上有那種撕裂一樣的痕跡,他除了一雙眼睛在使用力量的時候會變成怪異的豎瞳,平時是看不出毛病來的。
但是現在這倒不好了,因為平民們也把他當成了普通人,絲毫不顧忌,就在他身邊亂推亂擠。廣場上這麼多人,一亂起來擠成一團,縱然毒液有本事,一時也施展不出來——他固然能隨手就把一個平民扔出十幾米開外,但現在人都擠在身邊,哪兒有十幾米的空地給他扔呢?而且扔走一個,第二個立刻就又填補了空缺,後頭還有上百的人擠著,毒液就算把毒放出來都沒用——毒倒的人還是會倒在他身上,照舊擠著他。
所以他想衝過去救列文都不行,其他的騎士和神官們也都一樣——偌大的廣場上,隻有伊麗莎白和列文身邊沒有人。從妮娜站的那個高高的柴堆上看下去,就像是廣場上被劃出了兩個圓形,一個圓裡是一對黑色的巨大膜翅,另一個圓裡則是鮮紅的血泊……
麵具一直毫無動靜,但是這個時候,妮娜聽見了喀地一聲輕響——麵具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繞過肩膀的神術鎖鏈一角咬在了嘴裡,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咬,一直咬得嘴角流血,但終於有一個符文被他咬碎了。
符文一碎,麵具的力量立刻恢複了,他連嘴角的血都沒來得及擦,雙臂用力一掙,捆在他身上的鎖鏈就斷了幾截。然後他回手拽住妮娜身上的鎖鏈全力一扯,又把禁錮她的鎖鏈也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