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麼知道?”江全很吃驚。
“寶兒, 就是胡庶人吧?”胡善圍說道:“那晚我與你同塌而眠, 你說夢話,說找不到你的寶兒。我一直都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為何執意考入宮廷、為何胡庶人可以輕易舍棄伺候她多年的掌事太監,卻唯獨對你挖心掏肺似的好、為何歹徒要砍你的頭、為何臨川侯胡美會以亂宮案滅三族……而且,你的表情和反應已經驗證我答案了。”
江全用手心磨蹭著銅盆,耳朵出現幻聽, 仿佛能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我以為的母女團圓,卻變成了催命符。”
胡善圍問:“如果重來一次, 你會選擇在宮外一輩子隱姓埋名嗎?”
江全想了很久, 說道:“不會, 重來一百次,我也會考入宮廷。你問一個母親,會不會放棄尋找她的女兒,就像問一隻飛蛾,會不會撲火一樣。”
胡善圍說道:“既然如此, 就請你趕緊振作起來, 好好養病,不要總是枯坐傷神,一個並不年輕的八品女史, 能為小公主做些什麼呢?去當奶婆或者保姆都沒有人要。曹尚宮和小公主無親無故, 卻被李賢妃邀請主持小公主剪發禮。你就不想著某天有能力替小公主攔住那些暗算傾軋, 讓她快活的長大,不要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嗎?”
胡善圍很同情江全,可是在宮裡,幫助對方儘快的恢複鬥誌,比同情更重要。為此,胡善圍寧可做個惡人,說些難聽的實話。
江全自是不甘心,眼神燃起了渴望。
胡善圍一歎,從食盒的第二層拿出一盒高麗參,這是沐春臨走前托付尚食局陳二妹轉交給她的,胡善圍隻是精神創傷,身體並無大礙,於是借花獻佛,給了更需要滋補身體的江全。
如今胡庶人倒台,江全作為延禧宮以前的大紅人,少不得要被那些習慣捧高踩低的宮人糟踐。
所幸的是,一同進宮的女官比較團結,胡善圍被六局一司一起拒絕,落魄時被江全等人暗中照顧,三餐無憂,還能喝到冰鎮綠豆湯,如今江全失勢,依然是這群人出手幫忙。
抱團取暖是有用的,不信你看東長街半夜提鈴受罰的延禧宮舊人,比起她們,江全算是在天堂了。
胡善圍安撫江全,看著她喝完了參湯,上床睡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才吹滅蠟燭關門回去。
吹蠟燭之前,胡善圍掃了一眼江全的房間,多寶閣裡華麗的擺設,牆角報時的西洋大鐘等稀罕物件均被搬走了——胡庶人所賜的東西,皆被收入宮中庫房。
胡善圍提著空食盒出門,東長街依然被兩邊的路燈照得通明,晚風將慶賀小公主洗三禮的三朝宴上的禮樂之聲吹到了耳邊。
“天下太平!”
延禧宮的舊宮人排著長隊,一起提鈴受罰,和提著食盒的胡善圍擦肩而過,每走幾步,就晃動鈴鐺,齊聲大呼天下太平。
又是一個猶如百鬼夜行的夏夜。
一隻黑色飛蛾撲到了路燈上已經沾滿蟲屍的銅絲網上,發出一陣焦臭。
胡善圍止步,身邊就是已經貼了封條的延禧宮。想起那晚在這裡遇見江全,洪武帝臨幸胡貴妃,延禧宮外,擺出了三宮主位才有的“衛門之寢”的儀仗。
“你問一個母親,會不會放棄尋找她的女兒,就像問一隻飛蛾,會不會撲火一樣。”
耳邊回蕩了江全悲傷而又堅定的回答。胡善圍看著延禧宮外路燈上的燒焦的飛蛾屍體,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原來結局早就注定……
正思忖著,巡夜的錦衣衛走過來,胡善圍腦子裡突然出現了沐春的臉,這熊孩子第一出征時,她尚在昏迷中,沒有與他告彆,也不知他在江西怪石嶺剿匪,戰況如何了?
人就是禁不起惦記。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江西南昌,怪石嶺下。
沐春連打了三個噴嚏,一旁紀綱問:“是誰想沐將軍了?”
沐春嘟囔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爹。”
也不可能是他娘,他娘已走了十七年。
且說沐春帶著三百錦衣衛遠赴江西南昌剿匪,他隻是錦衣衛小卒,無法服眾,好在背後有洪武帝做靠山,皇上封了他一個遊擊將軍的虛銜,專門在出征的時候用,等打完仗回來交兵,這個虛銜自動消失。
沐春的出身實在太好了,好到他的起/點就是普通軍人奮鬥一生也難以達到的終點。
沐春第一次指揮作戰,很是興奮。畢竟有母族和父族優秀的血脈在,他無師自通,居然能在一開始就使詐了:
首先,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命令錦衣衛在江西的九江縣下船,扮作行商,兵分三路去南昌會和。
到了半夜,三軍順利會師,沐春開始第二步計劃。沐春甩給紀綱一套新娘的嫁衣,和一個妝奩,裡麵裝滿了胭脂水粉。
紀綱捧著嫁衣,覺得沐將軍是不是瞎了眼:“給我這些乾什麼?我膚白,腿長,貌美,但我是個純爺們。”
沐春:“我知道,但是在這支軍隊裡,你最像女人。”
沐春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首先,一百個軍人扮作迎親的隊伍,把武器藏在花轎和嫁妝箱子裡,敲鑼打鼓,高調在怪石嶺山下路過,引誘怪石嶺山寨過來打劫搶新娘。
美麗的新娘,豐厚的嫁妝。
土匪為了咬下肥嫩的誘餌,必定會派出差不多一半土匪下山包圍龐大的迎親隊伍——據詔獄的歹徒交代,怪石嶺土匪有近千人,已成氣候。
以五對一,還有抬嫁妝,搶騾馬和新娘子,綁架新郎當肉票等等,都需要人手。
等五百個土匪從藏身處現身,包圍了迎親隊伍,要搶新娘和嫁妝,扮作新郎的沐春以竹哨為號,迎親隊伍打開嫁妝箱子,拿出武器反殺,藏身暗處的二百錦衣衛和一百援軍包圍土匪,兩者裡應外合,先殺一些窮凶極惡之徒,震懾住土匪。
然後,沐春宣布投降招安不殺,如有主動幫助朝廷上山剿匪者,按照最後的功勞封官給錢。
如有殺山大王的,封百戶。
堅持不投降的,殺無赦。
這就是洪武帝親授的“如何殲滅土匪”的辦法:先打服,再說服,最後從內部攻破,讓土匪自殺自起來,大獲全勝。
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大招旗鼓的迎親隊伍讓整個山寨都興奮起來了,一半土匪下山打劫。
土匪逼著迎親隊伍停下,花轎裡的新娘嚇得一聲尖叫,一隻骨節分明,瑩白如玉的手掀開轎門的布簾子,蓋頭下露出一角如粽子似
的瓜子臉下巴,好似景德鎮剛剛出窯的瓷器。
新娘子發出嬌滴滴,軟綿綿,怯生生的聲音:“春郎,來者何人?”
一看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新娘,土匪們興奮的眼睛都綠了,恨不得立刻搶到山寨都壓寨夫人去。
騎馬的新郎沐春:“娘子,是土匪。”
“哎呀!”新娘子一聲酥糯入骨的嬌嗔,放下了布簾。
一聽這聲音,土匪們興奮到雙目噴火。
沐春心想,紀綱不去唱閨門旦太可惜了,他吹響了竹哨。
眾官兵依計行事,開箱拿武器反殺土匪,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錦衣衛個個驍勇,發誓為九個錦衣衛複仇,哀兵必勝,越戰越勇。
叔祖父給的一百援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足夠以一抵五的那種,土匪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
沐春看時機差不多了,命令停戰,宣讀了朝廷招安的條件。
一聽說殺山大王就是百戶大人,土匪們雙目再次放光,這比壓寨夫人的誘惑力大多了——當了官,還愁沒有漂亮女人嗎?
有個山賊問:“百戶是多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