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司藥今年二十三歲,正值生育的年齡,看著床上小小的一肉團子,都被她吸出母性的光輝,眼神都變得溫柔了。
小公主明顯缺乏安全感,都說小嬰兒不懂事,其實並非如此,小嬰兒對氣氛和人們的情緒反應超乎尋常的靈敏,縱使日夜有十幾個人伺候著,珠翠環繞,小公主依然時常焦躁不安,她又不會說話,發泄情緒的唯一方式就是哭鬨。
故,長春宮的人都說小公主不好帶。
當初小公主百日剪發命名禮那天,李賢妃還特意請了尚宮局曹尚宮去剪發,樣樣妥帖周全,比親娘還考慮得周到,宮中皆稱她賢妃之名,名副其實。
可是得到了讚譽和皇上的青睞之後,名利雙收李賢妃猶如喝了雄黃酒的白娘子,立馬就現原形,照顧孩子需要耐心和愛心,有些人並不適合照顧彆人的孩子。
宮正司來人了,李賢妃按照往常的經驗,以為奶婆和篦頭房不敢把她咬出來,何況小公主並無大礙。
小孩子麼,都愛哭鬨,宮裡皇子公主,小的時候個個都有夜裡發高燒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燒,又莫名其妙的好了。
所以,胡善圍來審問時,李賢妃自持有身孕,並沒有起床迎接,繼續睡著。直到天微亮,突然有人尖叫:“賢妃娘娘救——”
後麵的話語戛然而止。李賢妃半夢半醒,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懷孕總是犯困,精神不濟,複又躺下繼續睡,卻不知心腹宮女已經被宮正司的人堵了嘴,拖走了。
天亮起床,李賢妃才知道這一夜宮裡的變故,氣得推翻了洗臉架上的銅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不叫醒本宮?”
宮人跪地哭道:“茹司藥說娘娘大齡有孕,要好好休息,不得驚擾娘娘,若娘娘因此傷了胎氣,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賢妃的懷像不好,宮中人儘皆知,都怕出事,茹司藥醫術高明,她的話宮人不敢不聽。
李賢妃匆忙洗漱過了,去西配殿看望小公主,可大門緊閉,門口守著陌生的宮人,不然她進去。
李賢妃大怒:“本宮的女兒,為何不能去看她?”
宮人說道:“茹司藥說小公主受了驚嚇,需要靜養,李賢妃請回。”
早上,範宮正去了宮正司,胡善圍將此事前因後果告知範宮正,“……按照宮規,罰梳頭宮人夜裡提鈴半個月,入浣衣局做苦工。奶婆革了差事,驅除出宮之前,和篦頭房的人一起打了二十板子。至於李賢妃——宮正司隻能管宮人,長春宮屬於東六宮,東宮娘娘是孫貴妃,黃惟德已經將此事告知孫貴妃。”
這個天氣在夜晚提鈴半個月,起碼丟掉半條命,足夠警告宮人了。
“嗯。”範宮正輕輕頷首,手下人有心計有手段會辦事,她就能輕鬆一些,等著聽結果便是。想了想,問:“小公主現在有幾個人守在身邊?”
胡善圍說道:“茹司藥說小公主受了驚嚇,以前伺候的人都不準靠近,目前茹司藥帶著司藥局的六個醫女,三個醫婆,我們宮正司也派去了十個人,一共二十人守著小公主,因逐奶婆出宮,禮儀府也新選了兩個奶婆送過去,以供挑選。”
宮裡的風波就是這樣,鬨起來的風起雲湧,第二天白茫茫的雪就掩蓋了一切,都歸於平靜。
孫貴妃是東宮娘娘,李賢妃歸她管,還輪不到馬皇後出手料理一個妃子。
孫貴妃首先將自己的暖轎賜給茹司藥,要她抱著小公主乘著轎子去自己宮殿,搬離長春宮,李賢妃哭著要脫簪待罪,要孫貴妃再給她一次機會。
孫貴妃生養過兩個公主,大公主臨安公主是皇室長女,已經出嫁,在外建了公主府。小的六公主已經成年,即將在臘月正式冊封封號,宗人府也要開始為六公主擇駙馬,所以孫貴妃近日忙的很,李賢妃這邊無端生事,嚇病了小公主,孫貴妃當然不高興。
可是李賢妃肚子的孩子……皇上最重子嗣。
孫貴妃耐著性子,親手扶著李賢妃起來,“你有身孕,要保護好肚子裡的孩子,天大地大,皇嗣最大。你隻需養好身體,順順利利生下孩子,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孫貴妃看不慣李賢妃利用完小公主就把她當麻煩的做派,但目前要先哄住賢妃,彆傷了胎氣,萬一賢妃胎兒不保,她這個東宮娘娘也有責任。
李賢妃見孫貴妃毫無責怪或者興師問罪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心想果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孩子是她的保護傘,擋箭牌,護身符,自己生的更重要,麵上卻哭道:
“可是小公主怎麼辦?她已經開始吃米糊了,已經習慣我親手喂她,若換了人照顧,她會不習慣的。”
李賢妃的虛偽,孫貴妃早已習以為常,拿出帕子,擦去賢妃的淚水,左哄右勸,“知道你儘心儘力了,隻是你這一胎來的太不容易,你這個年紀為皇室開枝散葉,萬事皆要小心。小公主養在我的宮裡,都在東六宮,你想見她,還不便宜?彆因小失大。”
李賢妃又哭了幾回,才勉強止住淚水。
胡善圍去了江全那裡,告訴她小公主抱到翊坤宮養著了,“……孫貴妃地位尊貴,僅次於皇後娘娘。何況孫貴妃生過兩個公主,都養得很好,無論德行性格和育兒經驗,都超過李賢妃一千八千裡,你就放心吧。”
江全點點頭,“孫貴妃是最穩妥不過的人了。不過李賢妃折騰小公主的事就這麼輕易過去了?”
誰的血脈誰心疼,江全聽不得小外孫女的哭聲,可是她目前隻是八品女官,能力有限,無法保護小公主。
看著江全的不甘,胡善圍想起自己在老梅樹下的誓言,她一歎,似在安慰江全,又似在安慰自己,“來日方長,有些事情,就像養小孩子一樣,需要有耐心。”
胡善圍不停的告誡自己要有耐心,千裡之外的塞北邊關,沐春也一遍遍的對自己說要有耐心,要有耐心,要有耐心,以上重複一萬次!
且說沐春帶著補給戍邊,才真正明白大明麵對的是什麼樣凶狠狡猾的敵人!
就像父親沐英臨行前囑咐的那樣,北元軍隊一到冬天,就不停的騷擾邊關,因為他們知道大明軍隊不敢出關追擊,害怕在風雪中迷路,所以肆無忌憚的闖進邊關小城鎮燒殺搶掠。
大城市守衛森嚴,很難攻破,一般比較安全。但是小城鎮防禦薄弱,城牆低矮,北元軍隊專攻一個城門,蜂湧進來,不等邊防大部隊過來,搶完就走,毫不戀戰。
這一日,巡邏邊關的沐春發現前方城鎮升起烽煙,連忙帶兵去救,然而依然晚了一步,大半個城鎮都被搶過了,滿地狼藉,一個年輕的父親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在大街上絕望的哭泣:
“我的妻子被強搶走了!她才剛剛出月子啊,這幫畜生!沒有母親,我兒子怎麼活下去?”
在邊關,年輕的女人值兩頭牛,而且比兩頭牛好控製,所以女人是重點搶劫對象。
沐春看著哭泣的嬰兒,一時熱血上頭,抓緊了外祖父送的長弓。
時百戶趕緊勸道:“沐大人,要有耐心!不要忘記西平侯的囑咐啊!”
沐春鬆開了長弓。
可是走了老遠,嬰兒的哭泣還在腦海盤旋,沐春自己也是繈褓中失去母親,他太知道對嬰兒而言,這意味著什麼。
這個孩子在人生最脆弱無助,需要無限的照顧和溫暖的時候,失去了最有耐心和愛心對待他的人。他的一生注定坎坷。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耐心耐心,屁的耐心!
沐春少年意氣,抓住長弓,吼道:“他們帶著搶掠的東西和人口,此時還沒跑遠,我們去追他們。我們不戀戰,不要財物,隻把人口搶回來,是兄弟,就跟老子去搶人!”